1972年9月,我考上了绵阳市三台县中学,开始读高中。学校所在的县城离我家大约有二十多里路。每到周六下午3时,学校大扫除一结束,我就尽量赶回家去取干粮和衣物。周日下午3时过后,再背上红薯、大米和泡菜,匆匆返回学校。
来回的路上,我都沿着公路走。偶尔有货车、长途客车或小轿车驶过,我就会停下脚步,一直望着车子,直到它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继续往前走。那时候车辆稀少,“物以稀为贵”,也正是从那时起,我认识了什么是“车”。
如今飞驰的高铁
那些年坐过的绿皮火车
旅客排队购买车票
当年人挤人的上车场景 均为资料图
烦人的“等车”
读高中的三年里,我一次汽车也没坐过。那时没有短途班车,我也掏不出钱来买票。每次看见汽车从身边驶过,总觉得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1974年7月,我从县中学毕业,回到家乡务农。白天和村民们一起挽起裤脚“爬田坎”干农活,晚上就伏在煤油灯下,“爬格子”写文章。直到1980年秋天,我因为“爬格子”爬出了一点成绩,被千里之外的广旺矿区“特招”而去,这才终于走出了那片土地。
第二年的春天,我在矿区成了家。妻子和我是同乡,每年春节回老家看望双方父母、与亲人团聚,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开始和“车”频繁打交道。
虽然回家过年是件温暖的大事,但赶车的过程却实在令人头疼。最折磨人的,莫过于一个“等”字---买票要等,上车要等,等得人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第四年的2月,我们一家三口在老家过完春节,启程返回矿区。那天一大早,我们便出门搭乘公共汽车赶往市区火车站,准备挤那趟唯一通往矿区的“绿皮慢车”。谁知半路上汽车突然出了故障。司机一会儿掀开引擎盖埋头修理,一会儿爬回驾驶室尝试发动,可反复多次,车子依然动弹不得。最后他只好四处联系专业修理工。一车二十多个急着赶路的人,只得全部下来等在路边,空气中弥漫着焦灼。
半个多小时后,两名修车师傅终于赶到,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车总算修好了。前前后后,我们在路边干等了一个多钟头。等赶到火车站时,广场上早已排起了七八条长龙---一边是等着买票的队伍,一边是等着上车的队伍。
我们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队,眼看前面还有不少人,而那趟唯一的“绿皮慢车”就快进站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烦意乱之际,我突然灵机一动:全家分头行动!我继续排队买票,妻子带着儿子去排上车的队伍。正是靠这个办法,我们才抢回了时间,最终挤上了那趟唯一的绿皮车。
那些年,从矿区到老家,来回只有这一趟慢车。买票时要排“长蛇阵”,等上一两个小时;上车时还得再排一个多小时。中间还得转好几趟车,坐十几个小时的汽车、火车,才能折腾到家。这样年复一年地往返,“等车”成了记忆中最累的一段经历。
伤心的“挤车”
买票难,上车也难,可真正上了车,才发现那才是最难熬的开始。那时的火车几乎是能上多少人,就塞进多少人。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一连几个小时站着,连稍微动一下身子都极为困难。
严重超载的火车,像是不堪重负般喘着粗气,“突-突-突”地在铁道上缓慢爬行。满车的人无可奈何地拥挤着、摇晃着,时间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临近中午,车上的喇叭忽然响起,播放起那首《马儿啊,你慢些走》:“马儿啊,你慢些走呀慢些走,我要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
此情此景,身陷其中的我,却只想哭着改唱一句:“铁马儿啊,你快些跑呀快些跑,我现在又饿又渴心里难受……”
回老家赶车难,而在矿区日常出行也同样不易---其中最大的困扰,就是一个“挤”字。
广旺矿区地处山区,离县城有四五十里,到最近的乡场也有十二三里路。矿区里有职工家属3000多人,日常采买都得去乡场上。乡场逢双日赶集,矿上为了方便大家,就把唯一的一辆大客车专门用来在赶集日接送职工家属。这趟车从早上8时开始跑,中午12时收班,来回一共四班。
矿区赶集的人,自然都想搭上那班客车。因为人多车少,常常是车子还没停稳,就被蜂拥而上的人群团团围住。尤其到了节假日,大家都想去集市上买点好的改善生活,赶车就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要去乡镇上的邮政所寄稿子、领稿酬,我也成了这挤车大军中的一员。到矿区工作后,我把八小时以外的时间全都用在“爬格子”上,几乎每天都要写上一两篇新作。每逢赶集日,我就赶最早那班客车,把装好稿件的信封亲手投进乡邮政所的信筐里。
尽管大多数稿子寄出去后都石沉大海,但我从没灰心,依然每个赶集日都去挤车。车厢里人贴着人,几乎找不到一寸落脚之地。
然而,最“挤”的还是回老家。从矿区回老家只有那一趟“绿皮慢车”,除了硬挤上去,别无他法。那些年物资匮乏,我们总想着多带些矿区的土特产回去。老家亲戚多,一家送一点,加起来便是好几个大包。
有一年春节,带的东西格外多。我们担心在县城的火车站根本挤不上车,便特地赶早,到20多公里外的一个山区小站去上车。虽然始发上车顺利了些,可火车刚过几站,车厢里依旧被塞得满满当当。
春节期间,回家过年的人如潮水般涌向车站。每一次赶车,我们一家三口都得拼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在人潮中挣扎上车。最令我后怕的一次是,人实在太多太乱,我好不容易将妻儿从人堆里推上车门,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只装得满满的大挎包,已不知被谁提走了……
那些年,车少人多,出行艰难。“挤车”二字背后,是多少人共同的无奈与记忆。
幸福的“快车”
五六年过去,我调到了广旺矿务局的《矿工报》担任编辑。局机关设在旺苍县城,工作、生活条件都比从前好了不少,“出行难”的问题也明显得到了改善。
局里配备了公务车,基本能满足工作人员外出办公的需要。百里矿区各单位之间也都修通了水泥路,我和报社记者下矿采访,大多能早上出门,晚上回家。平时投稿或领取稿酬,走几分钟就到县邮政局,再也不用为“车”发愁了。
当然,最大的受益者还是矿区职工和家属。后来,每个煤矿都配备了大客车、小客车,逢单日去县城,逢双日进市区,大家出门办事越来越方便。
随着矿山企业的改革发展,职工收入也稳步提高,矿区里买摩托车、小轿车的家庭越来越多。职工和家属的出行方式,从此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后来,矿区各类超市纷纷兴起,生活物资日益丰富,职工家属不出矿区就能买到各类日常用品,生活变得十分便利。
更令人欣喜的是,矿山企业借助国家矿区沉陷治理和棚户区改造的政策东风,为职工家属办了不少实事。通过实施生产区与生活区分离,企业在城镇集中建起了职工住宅小区。一批批职工家属陆续告别黑黢黢的山沟,搬进城区宽敞明亮的楼房。许多矿工家庭实现三世同堂,其乐融融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不少职工更是早上开着私家车去矿上工作,晚上回到城里温馨的家。日子真如蜜一般甜。
又过了十多年,矿务局改制为集团公司。出于发展战略的需要,集团总部从县城迁到了市区,我也随之搬进城里,见到、坐过的车就更多了。
特别是前些年,高速公路和高铁陆续修通,出行变得前所未有的快速和便捷。以前回老家,得转好几次车,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能到家。如今却大不相同,这边出门就上车,那边下车就到家。早上在家吃完早饭,还能赶在老家吃上午饭。这真是一趟开往幸福的“快车”。
社会不断发展,交通日益发达,老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富裕。如今的城镇,已是名副其实的“车水马龙”。有私家车的人,常在节假日邀上朋友自驾出游,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没有私家车也不打紧,共享汽车、出租车、网约车任你选择,随叫随到,实在方便。
其实十多年前,我也曾计划买辆车,过一把开车瘾。但有好几次坐朋友的车出去聚餐,在街上转了几圈都找不到停车位。那边餐厅的朋友等得不耐烦,这边开车的朋友急得团团转,我坐在中间,只能跟着干着急。看来,车多了也有车多的烦恼啊!于是,我渐渐打消了买车的念头。
如今出门,公交车、出租车、网约车样样方便,既省心又环保,何乐而不为呢?
时过境迁,物换星移。半个多世纪悄然流逝,车,正如这时代里的一切,也在经历着深刻的变迁。
昔日的车,在记忆里碾出深深的辙痕,像一道道刻在岁月里的痕迹,让人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如今的车,划过道路的轨迹却如欢快的五线谱,载着人们的期盼一路向前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