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下,雪域之上,有一条茶叶铺成的“天路”。这条“天路”,就是起源于雅安、穿越横断山,最终抵达拉萨的川藏茶马古道。
80年前,中国当代著名美术家吴作人曾以绘画的方式,全景式地展示了这条用茶叶铺成的“天路”。
吴作人在写生
《藏茶传》局部 资料图
《藏茶传》卷轴上有傅抱石的题签和印章,引首有沈尹默的题字和印章、吴作人的自题和印章
吴作人在二郎山的写生手稿 图片由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授权使用
吴作人的“西行之旅”
1944年,对中国著名画家吴作人来说,注定是一个特殊的年份。
1944年7月中旬,吴作人背上画板,悄然出现在康定街头。这年的第二次“西行”,成为他“艺术生涯中最有影响的经历”,正如他晚年所说:“艰辛的征程,不但磨炼了我的意志,更磨炼了我的画笔。”
此前,吴作人曾有过一次“西行”。1943年,他辞去中央大学的教职,前往中国西北“西行”。在青海西宁,吴作人去了塔尔寺,亲眼看到了令人心情激荡的祭海仪式和青海湖美景,并创作了著名的油画《祭青海》。
在青海逗留一个月后,吴作人一路辗转,开始了敦煌之行。
吴作人对敦煌的临摹与张大千、常书鸿都不一样。他的临摹不是“摹”,而是“临”。“摹”是要像敦煌,而“临”则是在与敦煌的对望中,营造出自我,他把敦煌壁画当成一个静物或人物来“写生”。
1944年6月,结束第一次“西行”回到成都的吴作人再次出发。但这一路,吴作人走得并不顺利。
1944年6月,吴作人从成都到了雅安,他的目标是康定。因连天大雨,从雅安到康定的公路不通,从雅安到康定的军车、邮车都已经停开,吴作人只得在雅安等候。
朋友将他安置在雅安城区的一所中学住下等候。何时通车,谁也不得而知。
吴作人有写日记的习惯。从他当年的日记里可以看出,反正铁下心“西行”,既来之则安之,就静下心等待吧。从雅安搭乘卡车半月有余,这才到了当时的西康省会康定。
在吴作人眼里,康定的一切都很新奇。抬头是蓝天白云,呼吸的是凉爽的空气,他被秀美的跑马山、奔流的折多河迷住了。第二天,他一口气登上跑马山,在灌木丛中挥动画笔,在光影与色彩间捕捉灵感,寻找心中的美。
这位中央大学教授的到来,很快吸引了康定城的官员和商人。吴作人经常被邀请到家里做客,然后邀请作画。油画不可能立等可取,他便多画素描头像,或者干脆把写生的作品送人。他在康定创作了《跳锅庄》《打箭炉小景》《驭马》《藏獒》《背水的妇女》等反映这座小城的画作。不过,绝大部分素描、写真都送了出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几十年过去,当年吴作人在康定的作品大多已难觅踪影,但其所作的一幅名为《打箭炉少女》的人物肖像,现在还保存在中国美术馆里。《打箭炉少女》使用了亮色色调作背景,从整体上改变了传统欧洲肖像油画的视觉特点,使画面明亮起来。这幅画可以说是吴作人西行路上的得意作品之一。吴作人一直把此画带在身边。后来,他将此画挂在客厅的最醒目位置,成为他对自己艺术定位的肯定和转折的标志。
1945年2月初,吴作人离开康定前往泸定,徒步翻越二郎山,经雅安于2月中旬回到成都。
经过一段时间的创作,吴作人的西行画作得到广泛关注,在友人的帮助下先后举办了多个很有影响的画展。
3年内举办6次画展,甚至同一年内举办两三次个人画展,这在当时实属罕见。如此高频率的展览,不仅突出彰显了吴作人的影响和魅力,也表明他西北写生之旅的收获颇丰。他的两次“西行”作品,数量多、质量高,每次画展均颇受好评。
在此期间,吴作人还创作了卷轴长卷《藏茶传》,在相关文章中虽然偶尔提及,但大多一笔带过,在他的多次画展中并未展出,也不见《藏茶传》的踪影。
《藏茶传》究竟是一幅怎样的作品,它是如何出现的?最后又去了哪里?
《藏茶传》“悄然问世”
1955年,吴作人任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1958年起长期担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
经多方打听,笔者意外获悉在北京大学艺术学院2014年毕业的硕士的学位论文中,有一篇论述《藏茶传》的。
2023年8月,“前贤未见---吴作人画熊猫”艺术展在成都东部新区展出。在策展人谢一禾的帮助下,笔者辗转找到了这篇论文的作者---北京外国语大学老师陈雅蓉的联系方式。陈雅蓉曾师从于吴作人先生的孙女婿、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朱青山,2014年硕士毕业时,她的毕业论文正是《吴作人〈藏茶传〉研究》。
陈雅蓉将《吴作人〈藏茶传〉研究》一文的电子版传给了笔者。并告诉笔者,2013年她在北京大学读书期间,曾参与了《吴作人全集》的资料收集和档案整理。她发现有一些学者在研究吴作人先生在甘青、川康的“西行”游历写生以及对后世绘画的影响时,并不知道《藏茶传》的存在;有的虽然提到了《藏茶传》这幅作品,但由于没有见过这幅画,大多缺乏深入、全面的研究。于是,她以吴作人《藏茶传》的研究作为了自己硕士毕业论文的主题。
随后,陈雅蓉又给笔者传来了吴作人当年的日记等资料。经过梳理,笔者大致还原了《藏茶传》“悄然问世”(创作)到“转瞬即逝”(捐赠)的过程。
吴作人在川、青、康采风期间,创作了大量与《藏茶传》相关的速写、素描。除写生外,他还记了详细的考察笔记,完整地记录了自己从成都经雅安抵达康定的行程和路上的所见所闻。这为他创作《藏茶传》积累了大量素材。
在结束长达半年多的采风回到成都后,吴作人创作了《藏茶传》卷轴画(手卷横轴),画高38.4厘米,长299.7厘米。卷尾有吴作人先生自题“卅四年夏吴作人写藏茶传”,并有“吴作人”印章。
虽然没有公开展出,但《藏茶传》在“艺术圈”中却非常有名,在画中不仅有傅抱石(国画大师)“吴作人藏茶传 乙酉冬抱石署”的题签和印章,还有沈尹默(著名书法家)“藏茶传尹默”题字格印章。可见傅抱石、沈尹默等艺术家当年也欣赏过此画,并先后在上面题签、题字。
《藏茶传》“隐身”海外
《藏茶传》问世后不久,转眼又从世人眼里“消失”。
原来,吴作人将这幅画送给了时任四川省教育厅长的郭有守。吴作人先后两次“西行”,郭有守都为他提供了帮助。尤其是第二次“西行”时吴作人囊中羞涩,郭有守介绍他为人画头像赚取稿费,筹集游历经费。同时,郭有守还为吴作人的“西行”游历提供了很多方便。
为表达对郭有守的感激之情,吴作人创作的首幅水墨《藏茶传》便赠送给了郭有守。
1946年,郭有守将此画带到了法国。1947年,法国赛努奇博物馆在巴黎举办“现代中国绘画展览”,首次展出《藏茶传》。1946-1953年,《藏茶传》还曾在这家博物馆多次进行展出。
1953年,郭有守将《藏茶传》捐赠给了法国赛努奇博物馆。
1987年,吴作人先生携夫人萧淑芳访问法国,赛努奇博物馆为此举办了吴作人艺术作品展,再次展出《藏茶传》;2013年,巴西“中国现代艺术展”也展出了《藏茶传》。
由于《藏茶传》长期在海外进行展出,虽然赛努奇博物馆定期展出出版的图录中也有《藏茶传》简短的介绍,国内报刊偶尔也提及《藏茶传》,但由于观赏过此画的人并不多,以致《藏茶传》这一巨幅长卷声名不显,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藏茶传》“重见天日”
2023年5月25日,由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主编,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秘书长吴宁、北京大学教授朱青生担任执行主编的《吴作人全集》正式出版,出版首发式暨“吴作人及其时代”学术研讨会在北京举行。在《吴作人全集》(民国卷)第6卷中,收录了《藏茶传》长卷,并附陈雅蓉当年的硕士毕业论文《吴作人〈藏茶传〉研究》(节选)。
2023年8月2日,笔者在成都东部新区参观并采访了“前贤未见---吴作人画熊猫”艺术展,当工作人员将《吴作人全集》第6卷中的《藏茶传》折页徐徐拉开后,一幅长达4米多的长卷展现在观众面前,极具视觉冲击力。
艺术展策展人谢一禾告诉笔者,由于《藏茶传》原作已捐赠给法国赛努奇博物馆,在编辑出版《吴作人全集》时,特意请博物馆方将《藏茶传》高清图片发送过来,由出版社精心设计,将之制成折页长卷,印在宣纸上,尽可能将原作的精彩之处展现出来。
《藏茶传》除引首外,整幅手卷从右到左描绘的是汉茶入藏到改装汉茶、乌拉娃背茶、牦队运茶、集市易茶、牧民煮茶的场景,画面之间并无截然的界限加以区隔,一帧接一帧扑面而来,令人叹为观止。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吴作人的绘画与中国电影教育家孙明经在西康考察的影像资料有异曲同工之妙。陈雅蓉认为“既可相互印证,也可互为补充”。
经过多年打造,雅安的“蒙顶山茶”和“雅安藏茶”已成为国内知名的两大区域公共品牌。吴作人的《藏茶传》,在半个多世纪前就以艺术的身份为“藏茶”代言,这对雅安茶业和雅安藏茶的发展,无疑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