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弦歌淬诗心巫山大溪彩陶瓶:红底黑彩背后的审美与智慧木杵声声远 菜油漫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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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33期:第03版 本期出版日期:2025-04-11

三江弦歌淬诗心

李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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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73年4月,陆游摄知嘉州(现乐山市)。

锦官城的海棠开得正艳。陆游站在转运司衙门的石阶上,看着书童将最后几箱书册搬上牛车。府库小吏递来交割文书时,檐角铜铃忽然乱响,春风卷落满树红云,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了他新换的官袍上。

临行前夜,范成大在草堂寺设宴,将温好的郫筒酒推给陆游:“务观此去嘉州,莫忘峨眉云月可寄愁肠。”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竟与二十年前临安殿试放榜时的雨声重合。

凌云山风光

嘉州古城墙

峨眉山金顶

平羌小三峡 均为资料图

烟雨入嘉州

据《入蜀记》和《剑南诗稿》记载,陆游赴任嘉州全程走水路。

清晨,陆游的竹篷船在锦官城外解了缆。船工将长篙往青石码头轻轻一点,木桨便搅碎了散花楼的倒影,浣花溪的水纹里浮沉着武侯祠的松影。

舟过新津,岷江骤然开阔。艄公指着西岸烟树说,那是司马长卿的故里,陆游想起去岁在广都县(现成都市双流区)见到的前朝界碑。石龟负着的碑文已漫漶不清,唯有“大周益州都督府”七个字还透着贞观年间的锋芒。船篷上淅淅沥沥落着蚕市后的首场梅雨,打湿了箧中那卷《入蜀记》。

夜泊黄龙溪,戍楼鼓声自彭山城头传来。北斗斜斜垂在桅杆上方,斗柄正指着大散关的方向。去年此时,陆游尚在南郑幕府,雪夜巡营时火把照亮了仙人关的峭壁。而今听着更鼓数着更点,案头油灯将报国寺老僧相赠的贝叶经映得忽明忽暗。

三日后过眉州,江岸的荔枝树已结青珠。青衣神庙的瓦当滴着宿雨,汉代的崖墓群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船过平羌小三峡时,忽见峭壁千仞处悬着几具柏木棺椁,舟子说,这是僰人先王的灵柩。陆游想起《太平寰宇记》里说此地“山多猿啼,声如玄鹤”,此刻却只闻纤夫号子撞在赤崖上,碎成满江呜咽。

暮抵嘉州,凌云山九峰浸在夕照里。山脚的乌尤寺传来晚课钟声,惊起一滩白鹭。陆游扶着苏子瞻读书楼的残柱,看河流在此交汇。江心沙洲上,前朝节度使建的烽火台只剩下半截土垣,晚风掠过时,几茎蓼花在暮色中轻颤,倒像是渭水秋原上未熄的狼烟。

驿夜海棠与山河入墨

陆游到达嘉州后所创作的诗《驿舍见故屏风画海棠有感》中“夜阑风雨嘉州驿”直接点明创作地点为嘉州驿站。此时陆游入蜀已近两年,经历了从南郑前线到成都闲职的辗转,心境复杂。海棠在陆游笔下不仅是自然景物,更是寄托“国恨家仇”的象征。屏风上的“折枝”意象,暗喻中原山河破碎、故土难归的悲愤。诗中的“繁华一梦忽吹散”既指成都海棠盛景如梦幻泡影,亦隐喻南宋偏安一隅的短暂繁华。“厌烦只欲长面壁”“忧乐相寻岂易知”等句,正是对这种苦闷心情的真实写照。

夤夜清点军籍册,屏风上的海棠在烛火里漫漶成采石矶的烽烟。忽有飞蛾扑向画中栖雀,翅翼扇动带落的花瓣飘进砚池,墨汁便泛起淮南春雨的涟漪。账册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弩机图样,边角处题有“韩世忠部将王权监造”,墨迹已被蜀地潮气泡得浮肿。

是夜,陆游辗转难眠,他伫立于窗前,江水特有的腥气裹着初夏的湿热扑面而来,远处乌尤山的剪影起伏如卧龙,不远处寺庙檐角铁马叮咚。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当年四川宣抚使虞允文在采石矶擂鼓的声音。醉眼望去,大渡河的粼粼波光里,似有十万铁甲浮沉。

晨起,陆游便开始巡察城防,见戍卒在颓败的箭楼下栽种蜀葵。凌云山的雾霭深处,樊楼的飞檐在云隙间一闪而逝,待要细看时,却化作九顶寺的残钟。归途遇老卒献酒,浊醪在陶碗里摇晃,竟映出屏风倒影---断枝浸在酒液中,仿佛黄龙府地窖里的冰雕琥珀。

陆游博通三教,笃信佛法。因此,抵达山清水秀的嘉州后,他时时出郭寻幽,游凌云,谒大佛。循着苏轼的足迹,陆游登上了凌云山。

石阶缝隙里滋生的青苔让皂靴不住打滑,山腰间蒸腾的雾气浸湿了葛布直裰。当他终于站在大佛头顶的观澜亭时,三江汇流的壮阔景象在眼前铺展开来。江水在朝阳下泛着金鳞,商船的白帆连成游动的珠串。

随行的凌云寺住持递过温好的黄酒,陆游举杯的手顿了顿,酒面上浮动的波光里,映出大佛膝前尚未风化的剑痕。他即兴吟诗《谒凌云大像》:“出郭幽寻一笑新,径呼艇子截烟津。不辞疾步登重阁,聊欲今生识伟人。”该诗似有与北宋苏轼“载酒时作凌云游”隔空对话之意,被后世视为陆游蜀中诗的代表作之一,既记录了乐山大佛的壮美,也折射出南宋文人面对山河破碎时的复杂心境。

蜀中云月照铁衣

陆游将峨眉山视为精神寄托之地,在嘉州任职期间,虽驻留不足一年,却多次探访峨眉山,将个人壮志与山水之思融于诗行。

陆游刻意追随李白《峨眉山月歌》的诗脉,其《平羌道中望峨眉山慨然有作》开篇“白云如玉城,翠岭出其上”,既呼应了李白“峨眉山月半轮秋”的澄明之境,又以“更破万里浪”的结句突破前人山水诗的闲适框架,注入了家国情怀。他还在金顶观云海时重读岑参《登嘉州凌云寺作》,特作《夜读岑嘉州诗集》批注:“其诗雄丽,足以起予。”将边塞诗风与蜀中山水熔铸为新境界。

这些细节共同勾勒出陆游峨眉山行的多维图景:既是地理意义的山水游历,更是历史、军事、文学等多重维度的精神跋涉。直至离蜀20年后,他在《剑南诗稿》补遗中仍这样写道:“夜夜梦回双涧月,峨眉雪色照吴船。”将峨眉意象化为毕生未尽理想的永恒镜像。

陆游在嘉州任职期间还重修了荔枝楼。他每日巡视工地,看着坍颓的梁柱被新斫的楠木替代。这日,工匠从地基中掘出半截石碑,上面竟刻着李德裕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时的公文。夕阳将碑上“防秋”二字染得血红,陆游想起昨夜批阅的边报,成都驻军竟连马匹草料都供应不足。

新楼落成之际,陆游在最高层设宴。青瓷盏中的嘉州绿荔枝酒泛着琥珀光,他却在众人酒酣时悄然离席。凭栏北望,但见江心沙洲上白鹭惊飞,恍若当年在南郑目睹的金人铁骑扬尘。他随即写下《登荔枝楼》:“平羌江水接天流,凉入帘栊已似秋。唤作主人元是客,知非吾土强登楼。”诗中“主人元是客”的矛盾身份,折射出陆游作为南宋官员的普遍困境:既需在地方勤政安民,又因朝廷偏安政策而壮志难酬。

据陆游诗作《晓叹》《冬夜闻角声》记载,九月十九卯时,三江雾气未散。陆游按剑登上新筑的观武台时,戍卒们正拖着豁口的朴刀演练阵型,书吏捧着兵册禀报道:“厢军实存七百三十二人,皮甲完具者不足半数。”陆游掀开某口木箱,指尖触到铠甲内衬的蛀孔,潮湿的牛皮竟如腐纸般碎裂。陆游闭目深吸一口气,耳畔依稀传来幼时在汴京听闻的禁军操演之声:八牛弩的绞弦声、金瓜锤砸地的闷响,还有父亲与同僚们压抑的叹息。

这天,陆游在青衣江畔犒军。酒过三巡,某位厢军教头借着醉意哭诉:“使君可知,这些弟兄们平日都在码头扛活?”江风掀起士卒的短褐,露出肩头运盐留下的紫红瘢痕。陆游默然将鱼符解下置于案上,银符映出江心残月,恍惚间化作淮水战场的钩镰枪头。

离任前夜,陆游独自坐在后衙的西园里。忽然间,四十年前在临安与友人夜饮沈园的往事浮上心头。那时他们豪情满怀,笑谈要像班超一样投笔从戎,建功立业。可如今,故友早已长眠地下,坟前树木都已成荫,而自己却仍在官场中奔波辗转,壮志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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