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74年冬,陆游奉诏由崇庆府(现成都崇州市)赴荣州(现自贡荣县)摄理州政。此时的陆游,已年近五旬,半生漂泊,壮志未酬。荣州,这座川南小城,以其独特的盐业历史与山水风光,成为陆游人生旅途中的重要驿站。
在这里,他不仅留下了治世的足迹,更以诗笔描绘了荣州的风土人情,将个人的忧患意识与家国情怀融入字里行间。寒冬时节的荣州,不仅映照出陆游的铮铮铁骨与赤子之心,更在他的人生画卷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笔。

来牟镇茶文化旅游节

荣县大佛寺景区

横溪阁风景 除署名外均为资料图

大佛崖上的“啸台” 叶卫东摄

荣县旭阳镇梓桐桥村的“虎洞” 邹世红摄
盐井诗痕 茶乡新韵
陆游初入荣州境内,便被这里的山水与民风触动。他在《荣州》组诗中,以凝练的诗笔勾勒出当地盐井与盐民的艰辛。
“长筒吸井熬雪霜,辘轳咿哑官道傍。”溪流蜿蜒处,山峦起伏间,熬盐的烟火终日不散;高耸的井架与辘轳隐现于竹树丛中,盐工的身影往来不绝。这些景象,既映照出荣州盐业的兴盛,更道尽了底层百姓的劳苦。
行至赖牟镇(现荣县来牟镇),陆游在此夜宿,写下“触寒手指藏犹裂,畏崄图书弃不携”的孤绝之句,正是他内心荒寒的投射。此时的他,距离南郑前线铁马秋风的军旅生涯已逾两载,从“冲雪掠渡”的豪情到“投荒夜郎”的落寞,荣州的山川草木皆被赋予了迁谪意象。正如他在《桃源忆故人》中所述:“衰翁老去疏荣利,绝爱山城无事”,这座“千里郁为诗书乡”的古城,既是避世桃源,亦是精神炼狱。
陆游的诗词滋养了荣州的诗意,也让赖牟镇从此升格为“宋朝的诗词驿站”。回望800多年前,那个足以被命名的“陆游驿站”或“放翁客栈”,可曾收藏了诗人遗留的诗书?
一洞桥,肇始于唐代的千佛崖,那是属于“禅意来牟”的旅痕,给芸芸众生以精神抚慰。站在千佛崖前,曾经的大河滔滔已改换故道,静谧为一弯茂林丘壑,似一道绿色屏障,拱卫着千佛崖。
自古禅茶一味,荣县的佛,来牟的茶。今天的来牟,以“茶、盐、陶”三宝为引领,打造文旅融合,助力乡村振兴。每年清明前举行的来牟镇茶文化旅游节,好一首茶山春日进行曲,再现了“川南茶叶之乡”的似锦年华。
大地飞歌处,荧屏寄深情。方寸直播间,唤醒千山梦;盈盈茶盏里,点亮万家灯。别具匠心的文旅盛宴,为茶叶赋能,为茶山助阵,为茶树扩充流量,为茶花传递芬芳。牟芽青、牟芽雪、黄金叶……精美茶品远销海外,成为景美、物美、人美的海外延展。来牟镇,这颗盐都大地上耀眼的明珠,一直闪亮在自贡的最西边。远眺“田园荣州茶韵来牟”大岩标,醒目的情绪牵引着游人的脚步,也激活了人们的想象与爱恋。走进生态秘境,体味“茶韵来牟”,水含情而茶润,人有意则山青。
陆游的荣州行吟
自东汉末年起,荣州便是四川重要的盐产地,其盐井以“大公井”最为著名。北周时期,荣州因盐设邑,成为川南盐业重镇。至南宋时,荣州虽已降为镇,但其盐业繁荣依旧,盐井星罗棋布,盐民劳作不息,构成了荣州独特的经济与文化景观。陆游还通过荣州的盐业历史,反思了古代士大夫的责任与使命。他在《岁暮》中写道:“笑掩陈编聊自慰,古来富贵羡樵渔。”这两句诗,既表达了他对功名利禄的淡泊,也反映了他对隐逸生活的向往。
三个月后,当第一筒青铜辘轳绞起漆黑卤水时,陆游正对着盐商送来的礼单冷笑。他特意选了盐井轰鸣最盛的时刻召见豪绅,让青铜与井架碰撞的巨响,震碎那些藏在绫罗下的算计。
在荣州70多天的短暂停留中,最令陆游难忘的,当属大佛石窟。
这天,陆游循着暮鼓声寻到石窟。这尊开凿于晚唐的摩崖造像,坐落在城郊东一公里外的大佛岩(亦称真如岩),陆游在荣州任职时吟诗作赋时称东山,故又称东山大佛。
大佛依山崖凿成,头与山巅齐平,气势雄伟,雕刻精美,造型庄严,形神俱备。据资料记载,“嘉州大佛雄,荣州大佛美”早已在民间流传。嘉州大佛即乐山大佛。荣州大佛美,美在雕刻精细、比例匀称。佛像头饰螺髻,面容丰腴,鼻高唇厚、浓眉大眼、眉间有白毫、两耳方长、容颜慈祥,神态凝和。双手平放膝上,右手向下抚膝,左手掌心向上,五指微翘,半握摩尼珠,双足赤,踏于座前两朵仰覆莲台之上。
陆游参观时,大佛左掌已坍作蜂巢般的孔洞,唯有低垂的眉眼还留着几分悲悯。他抚过佛膝青苔,忽觉掌心触到凹凸刻痕---竟是“靖康二年”的刀斧印记。当年金兵铁蹄虽未至蜀南,逃难的匠人却把亡国之痛刻进了佛陀肌理。
河风掠过残破的袈裟,带来旭水河的鱼腥气。陆游解下佩剑置于佛前,剑鞘与石台碰撞的脆响,惊醒了檐角的铜铃。37年前在福州雪峰寺,他亦曾这般卸甲问佛,彼时年轻的将军坚信王师北定终有日,而今剑穗已褪成苍黄,北望的眼眸却比佛像更斑驳。
大佛后半山间有一“啸台”古迹,相传为晋代著名隐士孙登长啸处。陆游踏雪寻访时,台基已湮没于荒草丛中,唯余石壁上“清音”二字隐约可辨。他解剑挂于古柏,效仿先贤仰天长啸,声震林壑。当朝廷苟安于临安,士人的慷慨之气,竟只能托付给空山回声。
更耐人寻味者,是“啸台”与“虎洞”的遥相对望。洞中“石窦深藏乳虎斑,月明夜半啸生风”的奇景,将自然野性与人文风骨熔铸为一。虽是盛夏,我进入虎洞内顿感凉爽宜人,空气清新,滴水成翠。残存的石碑,记载着庙堂沧桑的历史,斑驳陆离的建筑,留下岁月的刻痕。历史变迁,乡村旅游兴起,“虎洞”旁现已辟作一座名为“虎洞山庄”的休闲场所。
一阁横溪卧古今
在荣州城南,横溪阁是陆游最常驻足的心灵港湾。这座两层木楼临水而建,翘起的屋檐像展翅的飞鸟,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溪边散落的农家,正应了他诗中“数家临水自成村”的意境。
陆游常在此与当地文士宴饮,酒酣之际挥毫题壁,《西村》诗中“坏壁苔侵醉墨痕”的意象,正是对此间雅集的真实写照。
某个月夜,陆游独坐阁中,听溪声与松涛相和,忽忆起二十年前在云门草堂读书时的光景。彼时“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怎料半生漂泊后,竟在蜀南僻壤重获片刻安宁?
离任前夕,陆游再登清富山,宿于荣德山寺。这座被当地人称作“小峨眉”的翠峰,冬日里红梅映雪,暗香浮动。方丈捧出咸茶待客,茶汤里浮着的竟是盐渍梅瓣。
禅房板壁上,留着元祐党人的题诗,墨色被香火熏得模糊,却仍能辨出“胡尘未扫心先死”的残句。他添笔遂赋《卜算子·咏梅》,一滴松墨坠在“梅”字上,恰似北地未干的血痕。
离任那日,晨曦将盐井架子的影子拉得老长。陆游的箱笼里除了半旧袍服,唯有一卷《剑南诗稿》。诗集里夹着朵干枯的盐梅,是前日盐工们跪献的别礼。梅瓣上的盐霜在晨光中闪烁,恍若他途经大散关的那夜,帐外铠甲凝着的白霜。马蹄声起时,陆游最后望了一眼荣州城头新栽的梅树---“便恐清游从此少,锦城车马涨红尘。”(《别荣州》)
如今的荣县,重建后的横溪阁已成为文化旅游胜地,清富山上的野梅依然年年盛开。荣州的山水人文因陆游的诗篇而流芳千古,陆游的精神品格也在这片土地上得到升华。岁寒荣州,文脉永续,见证了陆游与这片土地深厚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