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丘陵山区,登高一望,座座小丘曲线柔和,轻轻滑入天际。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除了爱山,也会恨山阻挡了外面的世界。
起起伏伏的浅丘阻碍着人们造屋架桥、婚丧嫁娶。听四爷说,他们小时候每逢大兴土木需要搬运,那些浅浅小丘就成了难以逾越的屏障。可四爷他们那一辈人骨子里有一股韧劲,要生生克服山的阻碍,将人的故事在一座座山间唱响。
四爷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18岁就开始学打石头、抬石头,帮人修房建屋、砌猪圈羊圈、安石磨石梯。那时故乡没有一条机耕道,都是羊肠小道,坡陡路窄。老百姓都是通过山间小道往来,物资运输全靠肩挑背扛。遇到又大又重的东西,人们想到蚂蚁啃骨头,由众人合作抬起走,由此形成了专业抬工队伍。
抬工的工具很简单,两人共用一根两头细中间粗的木杠子,一根打杵棍,一根粗麻绳。如果是四个人以上干活,还得有一根一米左右的短木扛,叫做“牛子”,有些地方喊“四牛”“六牛”。在货物上套好 “牛子”,“牛子”两头套扣绳,把木杠子穿进扣绳,方能抬运。因为货物重了,就得增加抬工,均分肩上的重量。
除了抬运工具,每个抬工都有一块用针扎的棉布做的垫肩,以此减轻木杠对肩膀的摩擦,避免红肿或磨破皮,另外还有一条擦汗的毛巾。抬工穿的鞋也很有讲究,都是用岩边生长的一种梭草,晒干后人工编织成草鞋,主要是穿在脚上易吸汗,不打滑。
路途漫漫,山高水长,为保证步伐统一、动作协调,抬工们发明了抬工号子。号子内容由起初的“嘿哟嘿哟”到“好兄弟,一起走;好兄弟,加把劲哟”,后来又唱《十二月歌》《季节歌》《花草歌》。
抬工们将一块块地基石、山门石、猪圈石从一座山运向另一座山,将他们的故事从一个村带到另一个村。铿锵的号子声在山间回荡,从一间间农舍的修建到一个个村落的建成。
要干好抬工,要懂得很多号子内容。比如八人抬的,走在第一位的称为打头人,他会唱“报路”号子,还要控制行进速度,边走边报前面的路况,引起后边抬匠的注意。如果前面道路平展、宽阔,打头的抬匠会报“平原大路”,后面的抬匠会答“甩起走哟”;如果路上有泥坑水凼,打头的抬匠会报“天上明晃晃”,后面的抬匠会答“地下水凼凼”;打头人报“抬头望”,后边人答“往上升哟”,意思说要爬坡上坎了;打头人报“左(右)边有个大石包”,后头人答“不会石匠你莫摸”,意思是左边或右边临岩坎,不要撞到岩壁上去了;过桥时要报“单桥两空”,回答则是“专踩逢中”……
四爷边干边学,很快就学会喊抬工号子,见什么报什么,句子不长,念起来顺口,中间配以“嗨佐、嗨佐”的加油声,就是为了整齐划一,排除抬行过程中的干扰和羁绊。
只有初小文化的四爷还干了件大事。1970年10月,故乡开始修建黑龙滩水库。6万多名抬工组成7500多支抬工号子队,四爷所在的禾加抬工队参加了水库大坝及配套工程建设。砌筑大坝的28万方条石,都是抬工们一肩一肩、一杵一杵地抬上大坝的。
随着时代发展,抬工号子逐步发展成一种独具浓郁乡土气息的民间艺术形式,很少用于劳动场合,更多则用于民间红白喜事等生活领域以及地方民俗的传承与展示。
2007年3月,仁寿抬工号子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列入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可惜这些荣耀,四爷没有看到,但四爷传承的抬工号子却一直激励着我们。它是一种力量,一种精神,一种文化,值得我们铭记、传承。
而今,仁寿大地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抬工们步步丈量过的土地已经覆满果林,仁寿人民踩着他们的脚步开拓出一亩又一亩良田,曾经的“屏障”已成为“宝山”。现在的仁寿乡村产业兴旺,生态宜居,柏油路、水泥路通村达户,座座山间唱响了全新的幸福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