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冒雪几经霜,一沐春风万顷黄。”经过一冬的积攒,油菜铆足了劲。在山坡上、田垄里,一团团、一簇簇、一茬茬围在一起,错落有致地铺满了整个村庄,奏响了大地花开的第一个乐章。那些油菜桩子上的花蕊,带着生命的芬芳,顶着晶莹的露珠,形成了一片花的海洋,黄得耀人的眼,如晨曦之光冲破云雾,毫无顾忌地流淌在田间村舍,剔除了早晨的寒意。
油菜花黄,犁耙水响。太阳说来就来了,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油菜花。父亲绕着油菜田转来转去,掐下一枝油菜花,在手中反复端详,将花瓣数了又数,再看看成色,随后轻轻揉搓几下,全部抛向空中。有风悄然拂过,油菜花瓣跨越定庵先生笔端下的旧时光,盘旋在光阴的深处。父亲抬头看看,深深吸了一口,喃喃地说:“油菜赶春,五牛下田,要开犁了!”
开犁是一件大事,父亲托人借来“铁牛”,又找来姐夫帮忙。开犁前一天,父亲就把“铁牛”管饱油料,收拾得溜光锃亮,天刚蒙蒙亮,就出门忙碌了。当火花塞唤醒气缸那一刻,“铁牛”也兴奋起来,抖了抖身子,躬身向大地和庄稼人亲切地报到,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蹿,追食着冬草春泥。一堵堵的泥,像浪花一样翻滚,一时间,田里开出了泥浪花。那些水花飞溅在“铁牛”上,人身上,和着油菜花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四季轮回,悄然无声地赶着乡村大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炊烟升起,村庄披一身晨光,日渐红光满面。
我和狗子躲在油菜花下,听着鸟儿空灵的梵音,听着蜜蜂忙碌的嗡嗡声,听着春泥翻身的扑扑声……田埂上的桑树,顶着一头芽苞,揉揉惺忪的双眼,舒展舒展筋骨,扩展扩展胸膛,啜饮露水的琼浆,一层一层的嫩绿仿佛要淌下来,像是留给这个春天一份独有的礼赞和致敬。
父亲犁累了站起来,直直身子,伸伸腰板,掏出烟卷,吧嗒着烟圈,舒展着倦乏的身体,逆光瞥去,仿佛一尊伟岸的雕塑。
淡淡炊烟催饥肠。父亲锁好“铁牛”,领着我和狗子,朝着熟悉的那道炊烟走去,疲惫的脚步格外轻快。
翻犁的田晒上三五日后,“铁牛”再次扎进田里,不时发出“轰隆隆”的吼声,拖着铁耙来来回回地梳理着泥土,渐渐地削去了凸起的地方,变得平整而松软,怀抱着丰盈收获,扬起一株株鹅黄的旗帜,赶着春气向广袤田野掠去,众萌竞吐。
“春风又绿江南岸”,时间的风吹开了一切,村庄如装了马达的船,在时光之河里飞速前进。隔岸的工业园区,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写字楼,犹如天梯直上云端,仿佛只要拾级而上,就可登上蓝天。密密麻麻的现代化厂房,川流不息的作业车辆,轰鸣不绝的机器声,忙碌不停的工人,已经铆足劲,让乡村的每一寸土地都流金淌银。在油菜花海的掩映中,飘浮云海的覆盖下,村舍散落其间,袅袅炊烟飘起,农夫悠然劳作,好一幅新世纪的大美画卷。
“你赶春回来扎根,来年也如这花怒放着。”父亲似乎得知了我工作单位改革重组的事,问一句:“你还好吧?”我说:“您身体咋样?倒春寒来了,多穿些衣,千万别感冒。”父亲说:“我这酥肉炸得怎么样?”我说:“这腊肉挺好的!”一场答非所问夹着春风轻柔地抚摸我,如同久违的沐浴,卸下疲惫与风尘,让我格外舒坦。
母亲插话道:“油菜是石缝间倔强的生命,在哪里总要开花,总会结果。”阳光透过窗棂,捻一壶老酒,洒在父亲的脸上,红扑扑的……
日头西沉,明月如玉。隔岸,天空一片绯红;村庄,蔓延着泥土的暖意。那披上轻纱的油菜花,立起身来,随风婆娑,好像是专门来欢迎这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