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拂,大地苏醒。海棠绯红,樱花已白。我看着那片绿色的松林夹杂着土黄色的青冈林出神。原本萎缩稀疏的松林,已经繁茂葳蕤,连块成片,像绿色的水流一样漫过山林,那些零星杂树也被遮蔽,没有了自己的地盘和天空。这很容易想起大写意的中国画,是的,是大自然神奇画笔的点染氤氲,在蓝天阔地间,就有了妙绝天下的诗情画意。
我还是固执而清晰地想起那条灰白的路,蜿蜒曲折,爬山而上,像一条白蛇横过松林。那些年,我们赶着牛羊行走其间,细溜的葛藤,矮小的别啦子,还有小灯笼似的红籽,满地的松针,偶尔一见便倏忽逃去的野兔,等等,都会让我们惊叫着迷。好的是,牛羊识途,似乎故意让我们迷去。牛羊的铃铛就那么叮叮当当,在密密的松林间唱响;松枝间的空隙漏下太阳的光辉,它们弯曲成树木花草的阴影,像伟大的光影大师,塑造林间千姿百态、美轮美奂的艺术剪影。也许是铃铛的音乐,也许是我们的呢喃咿呀,松林间真正的音乐家出现了,喜鹊加加加,乌鸦哇哇哇,山喳子更来劲了,嘠啦嘠啦地唱,且将它红白间杂的羽毛展开,在松林间一掠而来,一掠而去,神似世界级超模走秀,自信,傲娇,风姿绰约,仪态万方……春风吹拂,松树摇动,松涛阵阵,轰轰嚯嚯,仿佛整个土地都在合着春风的节奏韵律响应起舞。
我们的队伍到了牛涡池,地名就是这个,土得掉渣,但是绝对写实:人们在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挖一个两丈见方的土坑,留住天雨,以供牛饮,故名。我们将牛羊放归山林,就自寻乐趣。女孩子多是跳房子、捡子之类的,男孩子多是打纸板、走四子棋。玩累了,就站在牛窝池水边,看天光云影,飘飘忽忽,漫漫漶漶;看自家影子,沉在水中,实实虚虚,真真假假。有时还唱歌,如“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唱到盼红军和映山红就特别应景,因为1932年红四方面军入川后就到过此地,并解放通(江)南(江)巴(中)等地,建立了川陕革命根据地。而春天的山岭确实已经开了映山红,还有迎春花、玉兰花、野樱花、山茶花……
我站在兄弟的三层屋顶,眺望那片松林,思绪游走,神情恍惚,好像幻化成了翩翩少年,沿着四十多年前的斗折蛇行之路,爬坡上坎,穿松林,过牛涡池和闪塘弯,山野的清香,兰草的芬芳,花木的艳丽,青冈林的青白,蓝天白云的悠闲,都将我唤醒,一如从前岁月并未斗转星移。
真是人生逆旅多迷醉,醒来已半百,家山旧颜换新貌,游子春风寻梦归。是的,我从城市回到故土,春风仿佛也神奇地将我吹醒,让我也像花树一般蓬蓬勃勃,我就不满足于上述空幻的神情恍惚、胡思乱想,真想深入丛林,旧地重游,以慰我心。兄弟却告诉我,二十多年退耕还林,人们不再去砍柴放牧,一草一木都没人去整,那里很少有人去过,那些树木又根窜根地长起来了,原来的路,恐怕都莫得了;再说,连打猎都禁止了,说不定里面还有野猪,不安全了。
我怅然,但很快又释然欣然:时代的发展,让人们越发意识到了生态环境的重要,故乡得以慢慢回归天地自然的循环系统,使其山山水水更美丽更丰饶,这当然是令人十分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