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前的一个冬日,外公带着一块盐板肉走了十多里路来我家,要给刚满七个月的我开荤。这块盐板肉又肥又咸,有两斤多重,看不见一点瘦肉星子。母亲把它处理干净,切成两块,放在锅里煮熟捞起来,然后就着肉汤又煮了一大锅白萝卜,又用自留地里的辣椒和坛子里的咸菜做了几道家常菜。
这就是我的开荤宴了。其实,也就是亲戚们聚在一起打牙祭,顺便由长辈送给孩子一些祝福。外公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用筷子夹起一些菜让我舔一舔。当他把辣椒炒肉送到我嘴边时,一下子辣得我眼泪直流。这些儿时开荤的场景,都是闲暇时分,母亲跟我在一起叙旧反复提及才被我记住的。
现在想来,那种盐板肉的烹制过程,不就是回锅肉的做法吗?回锅肉是四川城乡最大众化的一道菜品,有四川人的地方就有回锅肉。当地主妇人人会炒,家家能做,且咸淡甜浓,各有所长。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七岁那年,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吃了两海碗的锅巴稀饭才饱。油荤太少,饭量自然就大了。我们弟兄三个,正是要吃要穿的年龄,读书上学,穿衣吃饭都得花钱。父亲每月打短工挣得零星收入就像投进了无底洞,还好母亲有计划,口攒肚落,勉强让我们混个囫囵饱。
那时候放学回家,首先直奔灶房,看有没有中午的剩饭剩菜。如果没有,我就会到菜地里去搜寻一番,有黄瓜吃是最解馋的,没有黄瓜,白萝卜也在考虑之列。父亲看我生吃黄瓜或萝卜,经常数落我:“瞧你那饿痨鬼的样子,简直是喉咙里伸出了一双爪子来。”那时候我们最盼望的,莫过于吃上母亲做的回锅肉。
吃肉的那天晚上,家里像过节似的,我们早早地就把作业写完了。母亲通常会在地里扯十来斤白萝卜,切成滚刀片备用。猪肉洗净切成三段,放在柴灶锅里煮。 盐巴、花椒、老姜、干辣椒和葱段是必不可少的。待水煮沸时,就把萝卜放进去。烧火添柴是我的任务,我特意找了一些木柴,把锅底的火烧得旺旺的。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映红了我们兴奋的脸庞。片刻,一阵阵肉香就弥漫了整个厨房,一家人都莫名的兴奋,连八十多岁的婆婆也拄着拐杖走进厨房来问:“你们今天过节吗?整得这么香!”
等到用筷子能够轻松地穿透肉皮时,猪肉就煮熟了。母亲把猪肉捞起来,晾在筲箕里降温,当然还得在神龛上摆块刀头肉祭奠祖先。锅里的萝卜继续煮,直到萝卜进味才罢休。这样一来,三斤猪肉我们就收获了一锅萝卜肉汤和一大份回锅肉,一举两得。
母亲炒回锅肉最拿手。回锅肉的做法大同小异,其区别在于配菜的不同,蒜苗、豆豉、椿芽、青椒等,可谓无所不包。母亲每次在锅里把猪肉爆炒一阵后,还要用铲子压一压,肉片最后都四周微卷,形似灯盏窝。片刻后再下甜酱、酱油和蒜苗等配菜,亮油后起锅。亮晶晶、油汪汪的肉片夹在蒜苗之间,扑鼻的香味能让满院子的人都闻到。
两大海碗回锅肉,一大锅萝卜汤,就是我们的佳肴。父亲、母亲和婆婆照例会喝点白酒,而我们三兄弟就使劲地吃。我是肥肉、瘦肉来者不拒,有骨头啃也不错,吃得满嘴是油。三个大人却是喝酒为主,特别是爸妈,他们很少夹菜。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让我们多吃点油荤罢了。
如今,外公、婆婆、父亲已经去世,而我也已两鬓斑白。但从开荤时就与之结缘的回锅肉,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因为这是母亲的味道,是家的味道,那里有我回不去的少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