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有人问我:“小学和中学就读于什么学校?”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松藻煤矿职工子弟校。”最初我以为子弟校很“小众”,殊不知身边有许多同事和朋友,大多也是在各种各样的厂矿子弟校里完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课。
什么是子弟校?就是国营企业自己出资建设校舍、自己调配教学的老师、招收企业自有职工子女就读的学校。稍小的企业只办小学,规模大一些的企业则是一所从小学到高中的完备学校。从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到本世纪初,近60年的时间里,职工子弟校遍布各行各业,许多大规模的国营企业,都有自己的职工子弟校。
晨曦中的矿山里,大人与小孩同时开启了一天的工作和学习
矿区附近农家的残垣断壁上,还保留着当年子弟校的土制黑板
子弟校课外劳动留影
当年初中毕业班的合影
子弟校的诞生
紧锣密鼓的大三线建设,让成千上万的建设与生产大军,拖家带口,不远千里奔赴新的工作环境,成百上千名职工子女的上学问题的解决迫在眉睫。企业办职工子弟学校是一条必由之路。
这时,在松藻煤矿矿区几公里外的地方,有两间过去遗留下的闲置草房,矿上就租了下来,于是,这两间草房成为矿区首个职工子弟学校。据老人们回忆,两间草房只能简单遮挡点小风小雨,最恼火的是没有一条供人走的小路。“每天上学放学,几位老师还要在大山悬崖边把学生们一个一个地搀扶过去。”
子弟校最初只有6名教职员工和170多名学生,随着职工子女逐渐增多,但凡矿区有空闲的库房、车间、会议室、招待所等,都会成为矿山子弟校的临时课堂。学校教室分布在矿区的多个角落,老师们也几处奔波施教。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矿领导研究决定,要建一所自己的职工子弟学校。矿山有自己的设计、施工力量,有丰富的石头、砖瓦、木料等建筑材料,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各类人才,建设一所职工子弟校不成问题。在极短的时间里,“松藻矿务局子弟学校”终于在1964年建成了。崭新的子弟校开设了小学10个班、中学4个班,接纳职工子弟770余人。一时间,满山遍野疯玩的小孩们有了归宿,起早贪黑、翻山越岭的师生终于有了像样的课堂。
开启求学生涯
1971年春季,到了上学年龄的我,乘坐六七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到松藻煤矿。在父母的陪伴下,我走进了职工子弟校,学校里的景物至今仍历历在目。
三层楼高的红砖红瓦教学楼,宽大的窗框上镶有明晃晃的玻璃;楼前是铺满煤炭渣的篮球场和凹凸不平的环形跑道。后来我才知道,煤矿的锅炉房有取之不尽的煤炭渣,而用煤炭渣铺的球场雨天不积水,晴天不打滑。
刚入学时忐忑不安的我,看见的是不一样的课堂,没有城市学校里那样的课桌和座椅,只有两块高低不一的宽厚木板,两端分别架在一高一低的砖块上。高的木板当课桌,低的木板当座椅,一块木板上坐4个学生,一排两边木板坐8个学生,一间教室有六七排,能容纳50名学生。
落座后,我开始好奇地环顾教室:宽大的黑板是用水泥抹在墙上的,再涂上一层黑油漆,教室的自然采光很好,白天基本不开灯。巨大的窗户框并非用木料制成,而是浇筑精致的水泥框,再镶嵌上玻璃而成窗户的。等我读到四年级的时候,这种水泥框架才被更换成了木质框,原因是时间一长,水泥框会风化破碎,容易伤及学生。
敲钟的“老伍”
“当、当、当”每天早晨8时,松藻煤矿职工子弟校都会准时敲响穿透力极强的钟声。钟声穿透晨雾,在大山里来回飘荡,招呼着从小学到中学的职工子女该上课了。随后,大人们迈着匆忙的步伐去上班,小孩子们则背上书包走进课堂,各个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朗朗读书声,开启了一天的学习生活。
清脆的钟声来自悬挂在学校操场外的一根钢轨。钢轨长1米多,全身锈迹斑驳,据说只有材质纯正的钢轨,才会发出传遍矿区旮旯角落的声音。敲钟的老人姓伍,老师们都叫他“老伍”,但学生们却天真地称呼他为“老虎”。操场上活蹦乱跳的学生,只要看见拿着铁锤的“老虎”出现,就知道该回教室了。长年累月,老伍都会分秒不差、风雨无阻地敲响钢轨,上学、放学、上课、下课的钟声,他以不同的频率和节奏敲出,钢轨端部已被铁锤敲出了一大块凹凸不平的印记。
到了中午和晚上的饭点,放学的钟声再次响起,学生又随下班的大人一道,各自回家吃饭休息。这种类似“工厂化”管理的子弟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单位上的职工子女。在当时,一家之中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堂哥表妹等,都是来自一个学校的校友。而在有的老矿区,父母就读于子弟校,其子女和子女的子女,一家三代人都在同一所子弟校读书。据不完全统计,松藻煤矿职工子弟校的学生最多时达到2000多名,整个矿区有类似的职工子弟校5所,学生上万。
形形色色的教师
“同学们,我是班主任李老师,今天我们学习拼音,这是‘啊’……”上学第一天,班主任老师给我们上了第一节语文课。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当年从师范院校分配到矿山的教师少之又少,师资力量主要靠煤矿自己进行解决。在几千名职工中,但凡有较高文化,又有一定语言表达能力的职工,矿上的劳工科就会直接调配到子弟校任教。
我记得初中的语文老师是以前旧师范学校毕业的,文言文教学轻车熟路,经常还会给我们分享一些有趣的课外故事;教数学的老师是一位大学毕业生,是子弟校少有的会微积分的老师;初中的英语老师是一名归国华侨,英语口语和板书在学校里数一数二。除此之外,子弟校的老师大多来自大中专院校毕业和即将毕业的师生,他们的专业领域有采矿、机电、化工、地质、会计等。
子弟校的师资力量远远不够,小学的语文和算术经常由一个老师担任;初中的物理化学也往往由一个老师兼任,就连我们十分向往和喜爱的体育课,也经常由语文或政治课老师来兼任。当时,体育课内容十分单调,只要有一点体育技能的职工都可以担任,上课除了练习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齐步走之外,基本上都是把篮球、板板球、跳绳等发给学生,任你在操场上玩耍。
一堂难忘的劳动课
记得在小学和初中阶段,子弟校每周都会安排1至2天的劳动课程,并专门配套两本教材《工业基础知识》和《农业基础知识》,学校还在矿区附近开辟了农场和养殖场,让学生结合课本上的知识去劳作学习。
我们在农场种植得最多的是蚕豆和小麦。在老师的指导下,同学拿着比自己身高还高的锄头翻土,在自家或邻居家收集用作肥料的柴火灰,送到田间地头播撒。那时,低年级同学都十分羡慕高年级同学。他们负责养殖山羊、兔子,甚至大黄牛,高年级的同学经常背上背筐、拿上镰刀,在老师的指挥下,满山遍野、嬉笑打闹地收割青草。等收获季节过后,学校还要通报表扬各年级、各班级的劳动成果,让师生感到无比光荣。
如果是农忙季节,学校就不是一两天的劳动课了,而是三天、四天,甚至一周都是劳动课。班主任老师会向大家宣布:“明天全体同学需要带上干粮和水壶,到附近农村去抢收麦子。”老师刚一说完,整个教室顿时欢呼雀跃,鼓掌、高呼……对于四五年级的小学生来说,这就是一场乡村郊游+田间体验+自助野餐的“盛宴”。
到农村去上劳动课,一般会选择离矿区四五公里的农村生产队,以保证早上出去、天黑之前就能回来,由学校工宣队师傅亲自带队,班主任和课任老师护队。我十分清楚地记得,那天清晨,天刚刚亮,我就催促大人准备好职工食堂的大馒头,水壶灌得满满的,母亲还特意给我准备了一顶草帽和一条毛巾,然后就急冲冲地跑向了集合点。
到达收割的田间地头,一片片黄灿灿的麦子在风中摇曳,与两旁翠绿的山坡构成了一幅艳丽的油画。早已在此等候的几位农民伯伯,赶紧拿着一大堆农具过来,随后,班主任老师对我们进行了分工---割麦子的、打麦子的、运送麦子的。农民伯伯在前面做示范,我们在后面跟着学。
晌午,全体师生来到一户农家院坝前,开始休息吃饭。一位赤脚的年轻农妇,端出一大盆煮好的洋芋汤、一大叠土碗,放在院坝中间让我们享用。鲜美的汤与喷香的洋芋片,配着自带的馒头,在师生谈笑风生间,两个馒头一会儿就被“消灭”干净。也就是在那次劳动课之后,我才逐渐养成了节约粮食、绝不浪费的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