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小镇上一条窄窄的巷子里。虽然离开那里已经数十年,但睡梦中经常有老家的影子,幽深幽深的石板路,通往河边长满青苔的石梯,大伞般葱茏矗立的老黄葛树,以及儿时的小伙伴……悠悠的童乐、童趣和一辈子忘不了的情。
老屋狭窄,低矮潮湿,土泥巴地板,被岁月踩得黝黑发亮,“千脚泥”堆积而成的无数个隆起的小土包,起伏绵长,凹凸不平,恍如公园里用于健身的卵石小径,赤脚走在上面,怯怯地,有点硌脚。
老屋盖着灰色青瓦,天然素净,每逢下雨天,雨点敲打瓦片,从轻缓到急促,从零落到密集,噼噼啪啪,滴滴答答,宛如在弹奏一曲欢快的交响曲。小时候,我十分喜欢听雨的声音,那跳跃律动的雨之音符,完全是透过老屋的青瓦传过来的,带来无限的遐思。不过,我却很讨厌下暴雨,尤其是在半夜,硕大的雨点敲打在瓦片上,那声响,大得惊人,穿瓦而过,倾泻直下。每到这时候,老爸老妈便担忧不已,翻身起床,打着手电,推门巡查补漏,因为稍不留意,青瓦上的积水不畅,家里就会漏雨甚至发大水。
老屋紧靠南河,屋后有一块小空坝,那株古老的黄葛树就依偎在老屋的背后。
春天,黄葛树长出黄绿的新芽,淡绿色的黄葛树苞儿,裹着一层淡红渐变色的外皮,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将黄葛树苞儿摘下来,挑选出大小和长短一致的苞儿,用针线穿成串,精心制作成绿色的项链,挂在胸前,别有一翻美感。贪吃的小孩,把黄葛树苞儿当零食,塞进嘴里,吧唧吧唧,一边嚼,还一边摇头晃脑,连说“好吃好吃”,馋得我也偷偷摘下一枚,撕掉外层,露出苞芯儿,咬上一小口,嚼在嘴里,涩里带着酸,酸里透着甜……
夏天,黄葛树撑起了一把大绿伞,这里便成了大伙打堆乘凉的好地方。每到傍晚,街坊邻居早早地搭起凉床,泼上几桶水,冲刷干净,降低暑热,热心的李大婶还点燃野草扎成捆的“草蚊烟”,为我们驱赶蚊虫,袅袅青烟,带着青草的清香,若隐若现,躺在凉床上,我们一边享受着夏日清风,一边数着星星听故事……
老爸是一个最爱讲故事的人,他的故事好像永远都说不完。
“你的故事怎么这么多?”我好奇地问老爸。
“我的故事都装在这里呀,只要敲一下,就会出来一个。”老爸笑着拍拍他的脑袋。
“那我怎么敲不出来呢?”我半信半疑,伸出小手,也学着老爸的样子,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
“你要好好读书,读了书,这里自然就会装着好多好多的故事……”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到了读书的年龄,每天大清早,我端着小板凳来到黄葛树下,扯着喉咙晨读,清脆的读书声,伴着潺潺的河水,成了河边一道固定的风景线。那些洗衣的阿姨,挑水的大爷,每每看到认真读书的我,都会忍不住来一句:“这个女娃子,以后肯定读得书!”
时光飞逝,老屋在童年的记忆里朴素地绽放着希望,如今,老屋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周遭都建成了楼房,河边也修起了古色古香的护栏,透着几分时尚感。唯有那株几经沧桑的黄葛树,依然保留着记忆里的模样。
也许,老屋、老人、老友……都只能陪我们走过人生的一段旅程,但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却永远不会老去。它总会在心灵的一角,唤起阵阵涟漪,一如老屋背后的南河,终日唱着不休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