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从未被遗忘鹧鸪婉转最是蹄花滋味长夏雨记事紫色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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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59期:第04版 本期出版日期:2025-05-16

时光,从未被遗忘

田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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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江像一匹被风揉皱的绸缎,粼光漫过丰谷镇街巷的石砌驳岸时,檐角铜铃忽然轻颤,恍若千年光阴里某声遥远的叹息。我踩着青石板走进萝卜丝巷,鞋底与石块相叩的清响,恰似叩击历史瓮壁的音槌,惊起几尾藏在时光褶皱里的鱼。

巷口的影像墙泛着古铜色光泽,1943年的丰谷镇地图上,萝卜丝巷像一条细瘦的蚯蚓,蜷在涪江的臂弯里。脚下的铭牌刻着“铜牟训”,隶书笔画间似乎还凝着汉代的霜露。

巷子不过百余米,却蜿蜒成时光的回廊。省级非遗传承人潘德贵的粮艺工作室隐在巷尾,竹帘上“鑫田粮艺”的漆字被岁月磨得温润,推门时发出“吱呀”轻响,像掀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

潘德贵正在玻璃罩下粘贴玉米粒。他的指尖裹着细密的老茧,却比绣娘还要灵巧,镊子夹起米粒的瞬间,阳光透过天窗斜切进来,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织出金色的网。

“粮食画讲究‘三季选粮、九道工序’。”他忽然开口介绍道,声音像陈年宣纸般沙沙作响,“就说这玉米,得选头年霜降后收割的,在檐下晒足九十天,干透的籽粒才会泛琥珀光。”

玻璃罩下的作品《涪江马嘶渡》快要成型:米粒堆砌的渔船泊在河滩,豆粒做的渔翁戴着箬笠,连蓑衣的纹路都是用荞麦壳逐粒粘成,六个挑夫正担着抬着一担又一担的食盐和粮食……我凑近细看,发现每粒粮食都被精心打磨过,边缘泛着柔和的光晕,仿佛真的浸过涪江的水波。

“从前丰谷镇的码头,傍晚时全是这样的渔船,船头挂着马灯,远远看去就像浮在江上的星星。”潘德贵的眼神忽然飘向窗外,仿佛能透过砖墙看见旧日的江景。

东街的风火墙像一道凝固的波浪,砖缝里的青苔已长成翡翠般的纹路,窗下的一只小猫正在桌上晒着太阳。姜艳的“猪油饼子”摊前腾起袅袅热气,铁鏊子上的饼子正滋滋冒油,金黄的表皮裂开细缝,露出雪白的面芯和隐约的葱花。只见她腰间系着蓝布围裙,鬓角别着一朵茉莉花,动作利落地翻面、刷油,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的仪式。

她身后的老墙上,“丰谷井”三个褪色的红字依然醒目。据《古镇丰谷井》记载,这里曾是盐商云集的重镇,东街有四义楼茶社、水丝烟铺、文家染坊,每到黄昏,茶楼上的川剧声能飘到江对岸。如今茶社已变成民居,唯有风火墙上的砖雕,在微风中诉说着昨日的热闹。

穿过炳林毛笔传习基地,江风突然变得腥咸,带着水草与铁锈的气息。任君的小木船停靠在“船码头”,船帮的红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的柏木纹理,宛如一道愈合已久的旧伤疤。老人蹲在船头补渔网,竹梭在指间穿梭,经纬间织入的不仅是渔线,还有三代人的光阴。

“我爷爷的爷爷就在这江上打鱼,那时候的丰谷码头可热闹了,平武的茶叶、北川的山货都从水路运来,再转船去重庆、遂宁。”他忽然直起腰,指向远处的江心,“每到傍晚,码头上停满了商船,船头挂着灯笼,江面上一片通红。”他的方言里混着涪江的涛声,竟带着诗意般的顿挫。

丰谷旅馆的红砖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醒目,这座修建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四层小楼,曾是镇上最气派的建筑。管理员老陈正在整理屋子,面前的收音机里播着川剧《白蛇传》。“当年这家旅馆住满了南来北往的人,盐商、挑夫、绵师的学生,走廊里永远都是闹哄哄的。”

隆升号的雕花门楼藏在丰谷镇北街尽头的小巷里。巷道仅一米宽,墙根爬满蜿蜒的苔痕,踩上去又湿又滑,仿佛踏在时光的舌苔上。

这座清初的砖木建筑,门窗虽已换成现代木料,但门框上的“福”字木雕依然生动,蝙蝠衔着铜钱的纹样,寓意着“福在眼前”。我伸手抚过冰凉的砖墙,指尖忽然触到一道深深的凹痕,像是多年前一场暴雨在墙上刻下的泪痕。

如今,隆升号已被列入绵阳市首批历史建筑名录,工人们正在进行保护性修缮。戴着安全帽的工人站在脚手架上,用传统的“桐油石灰”修补墙面,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砖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仿佛在编织古今交织的锦缎。

离开丰谷镇时,夜色已笼罩涪江。潘德贵送我的粮艺书签上,一粒小麦恰好落在“非遗”二字中间,像一枚时光的逗号,将过去与现在轻轻隔开,又默默相连。姜艳的“猪油饼子”还冒着热气,油纸袋上的油渍晕染成不规则的形状,像一幅抽象的水墨画。

穿过萝卜丝巷时,巷口的电子雕塑突然亮起。老照片被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一群身着蓝布衫的妇人正坐在台阶上择菜。她们忽然抬头微笑,目光仿佛穿透百年时光,与我这个过客遥遥相望。

江风掠过堤岸,远处丰谷旅馆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那不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而是文明长河里永不沉没的岛屿。非遗从来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流动的文化血液。当潘德贵用放大镜粘贴米粒时,当姜艳在铁鏊子前翻转饼子时,当任君在船头修补渔网时,他们手中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对时光的打捞与重构。涪江边的非遗记忆,在时光的褶皱里,正孕育着新的传奇---那是旧时光的余温,也是新未来的晨光。

江面上升起一弯新月,犹如被时光打磨得发亮的银针,正细细缝合着岁月的裂缝。我知道,此刻在涪江左岸的某个老四合院里,仍有一盏煤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古老的技艺正在代代相传,那些珍贵的光阴从未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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