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平(中)和团队在青海省湟中县燕麦试验地查看燕麦生长情况
周青平(中)在与团队成员研讨 均为受访者供图
6月12日,记者一走进西南民族大学航空港校区敬文园2楼,就被各实验室门上贴着的诙谐对联吸引了视线。“天天实验出数据,年年发文中基金”“学业爱情双丰收,专利论文两开花”……这是周青平教授带领的实验室特有的“门楣文化”。这些字句背后,不仅是对科研日常的生动调侃,更折射出这位四川省先进工作者四十年如一日扎根高原的执着追求。
从青海高原28年的风霜磨砺,到西南民族大学十余载春华秋实,周青平用双脚丈量雪域,以草种书写担当,让科技的种子在青藏高原开出富民之花。
扎根青海:牧草科研的初心淬炼
1984年,22岁的周青平从青海畜牧兽医学院(现青海大学)草原系毕业,将青春交付给了青海高原的广袤草场。在青海畜牧兽医科学院工作的28年间,他亲历了草地退化的严峻现实。
“传统的游牧方式是‘靠天吃饭’,牧民们往往没有储备草料的习惯,一旦遭遇冰雪灾害,就容易‘一夜返贫’。”从小在草原长大的周青平深知,高原地区要脱贫,必须要解决牛羊的问题,而要解决牛羊的问题,则必须解决牧草的问题。
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苦寒之地”,科研之路充满艰辛。从野外采种、种植到收割打碾,再重新种植收获,选育一个优良牧草品种往往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反复尝试。周青平长期扎根科研一线,克服重重困难,潜心于高原牧草收集和评价驯化选育工作,终于培育出了青牧1号老芒麦、民大1号老芒麦、青海扁茎早熟禾等8个优良草种。经过青藏高原不同地区的区域试验、推广应用,这8个草种均表现出耐寒、抗旱性能强等特性,现在,这些品种已成为青藏高原草种基地的主推品种,也是青藏高原退化草地治理的首选草种。
然而在一开始,新品种的推广并不顺利。
“我们刚开始推广燕麦饲草时,世代游牧的牧民对种草养畜的做法充满质疑。”周青平告诉记者,草原上,牧民们长期遵循的是“逐水草而居,徙无常处”,他们一开始并不信任这位戴着厚厚眼镜的研究者。
直到一年后,牧民们看到了草种成果。“我们的草种种出来的牧草高质又高产,而且可持续生产性能强,越来越多的牧民开始种起了新草种。”周青平表示,在团队成员的持续科普推广下,牧草圈窝(牧民在冬春季节圈养牲畜的场所,夏季闲置)种植面积逐年增加,燕麦成为冷季饲草主导品种,极大缓解了“五年一大灾,三年一小灾”的困境,减轻了牧场放牧压力。
深耕西南:科技赋能高原新篇
2013年,51岁的周青平调入西南民族大学,继续将科研的根深深扎进高寒草地生态治理的土壤中。
面对三江源地区自然恢复至少需要50年的漫长等待,周青平深知牧民等不起,生态更等不起。他带领团队向沙化草地宣战,足迹遍布川、青、甘地区的高寒草地。历经数年艰辛,团队收集整理了青藏高原抗逆草种质资源2700余份,构建起珍贵的核心种质库资源---这些蕴藏着高原基因密码的“生命样本”,成为破解“高寒种什么”难题的战略基石。
聚焦青藏高原退化草地治理关键技术,周青平则带领团队提出了创新方案:在农牧交错区建立一年生与多年生牧草混播生产基地,结合牛羊冬季补饲技术,推动传统畜牧业向“暖季放牧-冷季舍饲”新型生态模式转型。这项变革有效减轻了天然草场压力,提高了生态与经济效益。
“牧民们现在基本已经转变了‘靠天吃饭’的陈旧观念,但仅仅告诉牧民们怎么种草还不够,我们还需要持续完善产业链,教会牧民们如何将牧草转化为高质高量的饲草。”周青平指着团队成员关皓发明的饲用菌种告诉记者,这种菌种解决了牧草储存难题,显著提高了牛羊的生产性能---“以前牦牛三年两胎,现在能实现一年一胎;藏羊一年一胎,现在能实现两年三胎。”这简短的数据背后,是无数牧民家庭抵御返贫风险的坚实保障。
2022年7月,由周青平推动共建的四川红原牧草饲草科技小院揭牌。每年暑假,他都会带领学生深入小院,观察牧草生长、参与收割加工,让书本知识在高原的风中变得鲜活可触。
去年9月,藏族新生边巴罗布报到时带来了西藏家乡特殊的“鸡爪谷”。他告诉周教授,要学好知识改良家乡作物---一颗振兴故土的种子已随高原学子的梦想悄然萌发。周青平对此倍感欣慰:“我们不仅要将论文写在大地上、写在高原上,更要把论文写在产业里,帮助牧民致富。”
荣誉与传承:心系高原未来
在年均气温零摄氏度以下的试验田,在变幻莫测的野外考察路上,危险常如影随形。十余年前在青海高原,周青平团队的车刚驶过,泥石流便从身后轰然滑落;折多山上,他曾目睹前车因未装防滑链滑落山崖。高原气候的变化无常,科研之路的险象环生,从未动摇他扎根雪域的决心。支撑他的,是牧民冬春缺草时紧锁的眉头,是沙化土地上重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渴望。
他带领团队独创的“草-药-灌”沙地综合治理模式,将退化草地植被恢复效率提升3倍,产草量提高20%以上。团队发明的“防风固沙绿化建植方法”专利,使草种在严苛环境中的存活率达60%,让10万亩沙化土地重披绿装。
以红原县、壤塘县、阿坝县为试点,周青平团队向川西北高原地区引进了“青海444”“青引1号”“林纳燕麦”等优质高产燕麦品种,推广了燕麦高产栽培及贮藏技术。7年累计科技帮扶贫困户1000余户,开展技术培训50余次,培训农牧民及基层科技人员350人次。项目实施后,每户贫困户建设示范面积达10亩以上,累计建设高产人工草地3000余亩,户均饲草增收约3000千克,户均收入增加约9000元,人均增收达到2000元。
5月7日,四川省第九届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在成都举行,周青平荣获四川省先进工作者称号。“这个荣誉既是对过去的肯定,更是对未来的鞭策。”面对荣誉,周青平想到的是更重的责任,“接下来,要继续做好传帮带,为年轻人搭建平台,让他们在实践中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学者。”年过花甲的他,是本届四川省劳模先进团中年龄最大的称号获得者,但他心中那幅关于高原的画卷依旧绚烂。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培养更多草牧业人才,为青藏高原生态保护不断努力,让青藏高原芳草碧连天,让勤劳质朴的牧民都能增收致富。”周青平坚定地说。
在敬文园那些贴着俏皮对联的实验室里,在红原基地呼啸而过的寒风中,周青平教授带领他的团队,正以草种为笔,以大地为纸,以滚烫的赤子之心为墨,在青藏高原的辽阔画卷上,一笔一画续写着绿色奇迹与富民传奇。当实验室的灯光映照着年轻学子专注的面庞,当牧民棚圈里堆满越冬的饲草,当沙丘边缘重新萌发倔强的绿意---这便是对他数十年“草种人生”最深沉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