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石刻公园 资料图

冬日里的一个周末下午，连日阴霾的天空豁然晴朗。长天澄碧，斜阳铄金，朵子云乳色里透着脂红。仰头之间，不由心生温软。去城北办事，返家路过德阳石刻公园，时已黄昏，却忽然起念，要踅入那片神奇园林，趁着夕光，去小饮一盏露天茶。

踏着苔痕石径，跨过曲水小桥，穿越被风霜染得五彩斑斓的林荫，一座雅园跃然眼前。几竿翠竹半掩园门，门额有笔触飘逸的牌匾，上书“石刻茶社”。

踱入园内，见另一道店招更直白，就叫“茶铺子”。收银吧台称作“账房”，供应茶水的屋子叫“开水房”。都是旧时称谓，让人看了，心生别样熨帖。问茶娘，知道是18时30分打烊。看腕表，还来得及安享一寸悠闲时光。

点了峨眉飘雪，择席落座。身下是竹编靠椅，一阵吱嘎作响。茶几、矮木桌，同样是拙朴手工制品。茶娘托着茶盘走来，盖碗茶，玉白色碟盏热气氤氲，配一只袖珍细篾壳水银胆暖水瓶。

“我们还有小炭炉烧烤，红薯玉米花生栗子，文火慢熏，香得很。今天太晚了，欢迎改天再来品尝。”茶娘热心介绍道。几位茶娘，都是中年妇人，往来穿梭、端茶续水。身着褐麻对襟布衣，盘了发髻，像从旧时光里款款走来。茶园筑一弧回廊，黛瓦粉墙，镂花门窗，深紫漆色廊柱。虽已入冬，茂密的竹树依然在廊顶笼出一团翠云。青砖墙头，还有藤蔓如瀑流泻，绽着红红黄黄的花朵。

侧门有一队队打着彩旗的旅游团队经过，天南海北的旅客，结束了白日的游览，正如潮水般退去。兴奋的议论如雀鸟啁啾，他们还在回味那抹惊艳的风景线---德阳石刻艺术墙。那道墙，我已多次沿着墙根细细品读，它的骨质和肌理，那些雍容或刚毅的面容，欢腾或宁谧的场景，奔跑或伫立的姿态，远古和今昔的脉动，人类与自然的共情，我已了然于胸。

石刻墙横亘于茶园西面，1080米红砂石墙体，有“东方魂”和“中华魂”两大主题群雕连缀铺陈。数以千计的人物和场景衬着历史云烟栩栩如生。生命起源、人类智慧……庞大的时空叙事嵌入细微的石刻痕纹。一眼眼拱洞和32根蟠龙石柱各显奇崛。浮雕、圆雕、透雕、镂空雕，高超的技艺，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千姿百态。

神思回到眼前的茶园。露天坪坝上，茶座摆放密匝，连回廊外也见缝插针设了席位，可见茶园日间生意的火爆。不过，这个时间，大多已人走茶凉，唯余零星几桌。如花田群蜂那样的震耳嘤嗡倏然消弭，茶园一下子遁入安宁。

邻桌的低语变得清晰可闻，话题都进入了尾声。回廊边那一桌，一笔合作生意达成了，几个男人伸手互握，信誓旦旦。另两桌应是难得相逢的老友茶叙，彼此正表达着依依惜别和下一次再聚的相约。

园子南端筑有一方小戏台，平时偶有折子戏上演。坊间戏迷登台，毋需粉墨乔装，锣钹丝弦声中，素人拉开嗓子，自成一番欢娱。台下茶客，有捧场的便探身引颈，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一声喝彩。趣不在此的，那也无妨，另扯圈子围坐一旁，七嘴八舌“各说各”。但此时，台上只有几把空竹椅。

转眼间，最后几桌人也散了，茶园里唯独剩下了我。日头西沉，夕光渐敛，黄昏的气息如霰雾弥漫上来。我斜倚竹椅，一时什么也不想，目光越过廊檐，投向高天。蓝色天幕已换成夜的轻纱，隐约可见几粒星子闪烁。云团化作游丝，在轻轻飘散。几尾羽翅滑天而过，鸣声悠悠，是鸽哨，好多年没听过这梦呓般的妙音了。

几位茶娘匆匆收拾场子。时间还有一刻钟，真想黏在这安宁静谧里再多待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捧起茶盏，深呷一口，起身，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