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能穿越时空的阻隔,历经洗礼,由瞬间变为永恒。
我爱吃饺子,在城市居住的多年里,但凡看到哪里有新开的饺子铺,势必要找一个机会去尝尝味道。新开的饺子馆厅堂明亮、整洁,陈设也很雅致,店主衣着整齐,笑容明媚。
场景与记忆重合。很多年前,八九岁的我,但凡去镇上考试,一定要去街上吃顿饺子。泥土的街边,几张简易的桌子,一坐下来,一定要吃三大碗。考完试,吃完饺子,心满意足地和同学们打闹着回家,童年的我几乎没坐过车,但能吃上饺子也是那个时候最幸福的事。
老板询问我要吃什么口味,在听到猪肉白菜馅之后,她转身就去厨房忙碌起来。很快,一碗白胖胖的饺子就被端上了桌。拿起筷子,夹一个咬上一口,白菜特有的清甜气息充满了整个口腔,我的思绪有些恍然,不自觉地又回到了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除了在过年的时候,平时很少会有人吃饺子,也许是出于爷爷对我们的疼爱,每次从姑母家回来,他总会用背篓背上一竹箩饺子,踩着深夜的月色回家,叩响老屋的木门。而这深夜的叩门声则成为了我童年里最永恒温暖的记忆。
我和哥哥立即从香甜的梦境中醒了过来,争着下床去开门迎接,然后心照不宣地抢着去翻看爷爷的背篓里盛放的东西,结局总不会让我们失望。竹箩里铺上一层面粉,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像小鱼一样大小的饺子,最上面用纱布罩着。而这时候,爷爷的脸上总会不经意地浮现出和蔼而满足的笑容。
爷爷在灶台上煮饺子,奶奶在灶前烧火,我们就围在旁边看着,馋得口水直往肚里咽。大铁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滚烫的水蒸气一阵一阵地扑了上来,在爷爷的额头凝结成一层细密的水珠。夏夜里,爷爷穿着背心,但已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身上,他不时将肩头的毛巾取下来,在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擦了一把又一把。
白净而滚圆的饺子被盛进碗里,我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抓,这时候他仍然只是温和地指责道:“急什么?烫着了,有你的好歹。”顾不得烫,白菜馅饺子特有的清甜味让人胃口大开,吃完一碗之后,我总是会再吃一碗,直到吃够三碗。
爷爷总是不吃,他只对奶奶和我俩说道:“吃过了,吃过了,回来之前就吃过啦!”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爷爷话里的深意。
一丝丝烟雾在皎洁的月光中袅袅升起,即使是深夜,爷爷也会坐在老屋的院坝里抽上一袋旱烟才去睡觉,而我和哥哥则坐在木门槛上看月亮,直到肚子里有了些空隙才进屋。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老板关切地询问。我恍然回过神来,嘴里喃喃答道:“不是,只是,有一些不同。”当我在说出“不同”两个字的时候,鼻子莫名地有一丝泛酸。爷爷在去世前两年一直卧病在床,我在床前照料。他对我说,他也想吃一回白菜粉丝馅的饺子。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流露伤感的情绪,所以我草草地吃完了饺子便走出了店门。
多年来,我一直有吃饺子的习惯。现在饺子的样式也变得越来越多,有弯月形的,正方形的,元宝形的,葵花形的……饺子的馅料也多种多样。但我总也吃不出当年那月夜下,用竹箩盛放的白菜粉丝馅饺子的味道,我想那便是自己对一位白发慈爱老人最真切的记忆。
在城市打拼的这些年,现实磋磨,我也曾有过颓丧、迷茫和失望,但即便再累,只要吃到一碗香喷喷的白菜馅饺子,我又能直面风雨,浑身充满了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