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因工作到了四川省第三地质大队位于甘孜、阿坝的几处地勘现场。半年来,我的眼前还时常浮现出那沧桑的老营地、悬崖峭壁上的“Z”字路、高山顶上的钻井,还有那群年轻地质人发自内心的笑容……想起这些,我的心情就难以平静。
之前,我以为地质人就是带着仪器设备的新时代“徐霞客”,深度游览大好山河,生活充满着诗意与远方。然而,这次勘探一线之行,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再谈起地质队,我的脑中闪现的字眼变成了:艰苦、危险、漂泊、奉献……
沧桑而光辉的“老营地”
原四川省402地质队(现四川省第三地质大队前身之一)老营地位于丹巴县城西南3公里处,是一处上世纪60年代建设的院落。院子多年闲置,现已残破。但从留守老同志的介绍中,我们仿佛看到了它当年的辉煌。
1955年,一支由地质技术人员、工人和医生等组成的队伍,背负行装和设备,从重庆出发,坐火车,乘汽车,随马帮,翻越木格措、万年雪山,历经18天到达丹巴县,组建成立了“518地质队”。1957年,改名为“四川省地质局丹巴队”,1960年再改名为“四川省地质局402地质队”,正式在此建立队部。1995年,402队将队部从丹巴县迁址到郫县,这里成为留守处,作为行营。
院子不大,是一个长方形的四合院,办公楼、实验楼、科技楼、职工宿舍、家属房……紧紧地挤在一块,围成了一个约6000平方米的长方形四合院。院坝就是当年队里的文化中心,会议、电影、球赛都在这里举行,干部职工及家属的闲暇时光也都在这里消磨。
这就是当年千余老地质人工作和生活了20多年的基地。就在这个简易的营地,他们寻找到了闻名全国的丹巴白云母矿床、康定甲基卡锂辉石矿床、寨子坪铅锌矿等十余处大中型矿床,找到矿产基地120余处,提交了地质普查、勘探和科研报告250余份。
凝望着这个如今已经残破的院落,我难以将它与一个为国家找到大矿的功勋地质队联系在一起。随行的李金忠书记是一个“老地质”,他讲的一个故事,算是给我拨开了些迷雾。
在寻找丹巴白云母矿时,地质人员从驻地到工区需绕道两个半小时,山高路陡,材料物质只能靠肩挑背扛。同志们每天都要背负50公斤左右的物资往工地运送,其中一段特别陡峭险峻,只3公里的上坡小路,高差就达1200米,且荆棘丛生,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悬崖。但其中有一位同志背材料上山时,从不穿长裤。同事们很不解,后来他才说:“脚杆肉刮烂了能长好,裤子刮坏了要钱买的嘛!”有这样吃苦奋斗、牺牲奉献的精神,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创造呢?
在物资匮乏,机械设备落后的年代,地质人员坚韧地穿梭在沟壑纵横的荒野山坡,从青丝到皓首,不辍躬劳于山川,也许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与荣誉,但有着钻机上螺丝钉般的坚守与奉献。
新一代“野人”
离开丹巴,我们第二站来到道孚县容须卡西稀有金属矿普查项目,这是2023年第三地质大队通过招投标获得的省政府性投资地质勘查项目。项目有填图、物探、化探、钻探、采样等多个类型的野外作业。
承担项目的是一群平均年龄只有32岁的年轻人,最大的42岁,最小的仅23岁。1个硕士、12个本科、3个高级工程师,是一支典型的“高知”队伍。
项目所在地道孚县亚卓乡,海拔3000多米,是四川最后一个实现公路通乡的乡镇,离最近的道孚县八美镇还有30多公里,我们的勘探队住在大山深处半山上的一户当地农家。从八美到驻地,沿途山势险峻、道路崎岖,几个拐弯处汽车得来回几个回合才能转过弯。
由于刚下过大雨,不能开展野外作业,十多名地质人员都留在驻地。他们集中挤在一间采光不太好的大房间,休息、工作、学习、生活都在这里。中间用几张层板钉制了临时“大办公桌”,上面摆放着几台手提电脑,这应该算项目部的科技“核心”。项目负责人摊开地图,指着密密麻麻的黑点介绍道:“这些点是布置的采样点,32平方公里范围内我们要采集8000多个样点的土壤。”我仔细看了看地图---等高线十分紧密,可见山势特别陡峭,就专业攀登都特别困难,地质队员们还要负重前行,其难可想而知。我问负责同志,陡峭的地方能不能“偷个懒”。同志们齐声说,这不可能的,因为地图上标的各个点位,我们到位后,必须用卫星定位“打卡”。
难度大,进度也慢。负责人多次感慨:“由于危险源太多,不能在作业区扎帐篷住宿。每天得来回跑。从驻地到作业区,我们要开半小时车,走三小时路,下午还得预留两小时返程,在作业区采样、跑线路的时间就只有三四小时。险要处一个队员一天只能采五六个点。这还要天公作美,有时天气突变,就成英雄白跑路。”
听了这些,我想起不久前,该项目组野外作业时发生的“7·27”涉险事件。当时,四名技术人员携带对讲机、干粮、雨衣、手电等物资前往普查区西部开展工作。在返程途中,突遇暴雨,无法按计划返程,更糟糕的是工作区没有手机信号,与外界断了联系。为规避更大的安全风险,四人只得寻找岩洞避雨避险。高原地区昼夜温差大,尤其雨后,气温骤降。四人将剩下不多的干粮集中在一起统一分配,轮流休息和值班,保存体力后第二天中午终于走出无信号区,成功脱险,上演了一场地质队员“教科书式”的自救,避免了悲剧发生。
这支“高知”队伍7月进山,已经在深山里待了3个多月。由于天气和地势影响,工作难度相当大,为能抓住一切工作机会,多数同志还未下过山。蔬菜和肉食都是从附近农家采买,生活十分粗简。据介绍,他们还要在山上工作两三个月。我问他们,你们在大山深处一待就是小半年,生活习惯吗?负责同志笑道:“我们野外地质人,简称‘野人’。有人调侃我们是上山背馒头,下山背石头,以为是捡破烂的,实际是搞勘探的。这样的生活都得习惯。”我们与这群新一代“野人”合影后,他们乐呵呵地挥手和我们道别,但一想到他们还要在深山野外待两三个月,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深山峡谷里的“蜘蛛侠”
我们来到了炉霍。这里有第三大队道炉高速公路项目部,项目主要是为八美至道孚段高速公路做地勘。据介绍,道炉高速是省高速公路网布局规划中色攀高速的重要组成,是打开四川向西北的一条大通道,对经济社会和国家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该工作段全长35公里,需要在三个月内,完成钻探101个孔, 累计进尺4392.4米。各点位海拔在3100-5200米之间,是全路经过的最险峻项目段,钻探难度很大。项目有工程技术人员11人、工人54人。为了赶进度,同时开钻了17台钻机,他们“三班倒”,昼夜不停,劳动强度相当大。
由于山高路险,通行十分困难,有的钻点极其难以到达,设备器材得靠索道运送,人员要攀山越岭大量绕道才能达到。项目负责人把我们带到了鲜水河旁,隔着波涛汹涌的宽阔河面,顺着指引,我们看到了一根粗粗的钢索,连接着河岸与对岸峭壁的山顶。“这就是我们的钢铁运输线,800米长,对面区域钻探的设备和器材全靠它。”他接着补充道:“设备器材从索道运送过去后,还得靠人力搬运到600至3500米不等的多个工作点。由于山势险峻,坡陡路滑,险象丛生,工作人员要有蜘蛛侠一样的攀岩技能。”
我在刺眼的阳光下遥望对岸山坡,仿佛看到地质队员正肩负重物,攀爬在陡峭山崖……这不就是一群为人民搭建“天路”的蜘蛛侠吗?
在返回的路上,我想,过去我们奔驰在“天路”欣赏着高原美景时,何曾想到地质人曾冒着生死在悬崖峭壁上艰苦攀援?
高山顶上的“问地人”
最后一站是马尔康地拉秋村锂矿的钻探项目,驻地在海拔3200余米的一个山沟里,离马尔康市还有100公里,离最近的乡镇还有20多公里,钻探点就在附近山顶上。承担项目的也是一群平均年龄只有30岁的年轻人。
下了金马(金川至马尔康)公路,我们的车行驶上了一条山村小道,这里全是陡峭崎岖的盘山土石路,路窄、弯急、坡陡,多段只能容一辆车勉强通过。很多司机根本不敢在这条路上开车,就连极其熟悉山路驾驶的师傅,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慢慢开,短短10多公里路,我们开了近1个小时。这一小时里,我的心一直紧紧地悬着。
好不容易到了项目驻地。说是驻地,其实就是四间破旧板房与两顶帐篷。厨房与发电机各占一间板房,其余两间挤满了八张高低床,这里人比较多,外面的帐篷里也安排了几张地铺。
这里不通电,为森林防火,也不能使用明火,只有在做饭的时候和晚上才用发电机发电。一切电器只在发电时才可以使用,手机也得抓住时机充电。食品要驱车往返5个小时到附近的村镇采买,通常一周采买一次。用“与世隔绝”来形容这地方也不为过。
工作区更高一些,均在海拔3800米以上,钻点很分散,大多数钻孔布设在陡峭无人的高山,设备需要架设索道运送。钻机用水需要另寻水源,架设水管,有时为了寻找水源就需三五天时间。由于工作区一般距离驻地较远,沿途山高路险,人烟稀少,熊攻击人的事时有发生,往返途中安全风险很大。为节约时间,钻探人员要带干粮、扎帐篷,尽量在工作点多做一些工作。
在驻地,我见到了几名正在轮休的技术人员。我注意到一名只有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交谈中,得知他是刚从中国矿院毕业的研究生,29岁,吉林人。我问他吃得下这苦吗?他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我问他多长时间没下山了?他说一个多月了。我问他习惯吗?他说不习惯,但这是自己的工作,得学会习惯。我说事先知道有这么苦吗?他说知道地质工作苦,但不知道有这么苦。
看到这张年轻稚嫩的脸,我想起生活工作在大城市里的年轻人。当他们与恋人漫步霓虹灯下时,当他们与家人欢聚一堂时……是否知道有与他们同年华的地质队员在高山顶上望着星星思念亲人……
固然,单个的地质人是平凡的,但就是这平凡人群体的牺牲奉献,铸就了极不平凡的地质事业。地质人的性格,如同他们的职业,深深地探寻,默默地坚守。也正是这些牺牲和坚守,才支撑起了社会的发展和繁荣。今天,年轻的地质人正用他们坚实的行动谱写着新时代的担当之曲、奉献之歌。我衷心为他们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