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已经开动了,婆婆还在一边追着车一边再三嘱咐我们记得多回家来玩玩,看着夕阳下白发根根飘扬的婆婆,我终于没能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
从婆婆家回到灯火辉煌的城市已是下半夜,和老公从车里搬出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和一个又一个的小坛子时,我的眼又开始蒙上了一层薄雾。
那些大袋子和小坛子里面装着的都是婆婆强行塞进车里的柠檬、山腊肉、山鸡、腌黄瓜、腌豇豆、腌辣椒、嫩豌豆、蒜薹等土产和时令蔬菜,蔬菜都是婆婆亲手种的。我说这些在城里都能买到,这么多带回家也吃不了。婆婆说城里卖的没自家做的好吃,拿回家放在冰箱里慢慢吃,还可以送同事送朋友。
回到城里的小家,我们一样一样地品尝,想象着苍老的婆婆在菜园、果园里浇水施肥,在烈日下采摘辣椒,在灯下专注地剥豌豆皮,在晨露中漫山遍野一铲一铲地挖那些疯长的野菜,在夕阳里为我们制作各种腌菜……
自从几年前公公去世之后,农村老家就只剩下婆婆一人生活。她独自守着一大栋老木屋、一大片果树林、一大片菜园子、一大群蹦来跳去的鸡鸭鹅,猫和狗,还有儿女们一个个难以兑现的诺言。
老木屋处在一个叫“一碗水”的大山丘的半山腰上,周围住户很少。我们曾经多次试图说服婆婆搬到城里和我们同住,可她死活不肯。婆婆说,城里她住不惯,到处都是高楼,人多车多,看着就让人犯晕。空气也没有乡下清新,还是乡下住着舒服。
婆婆说,她舍不得离开老屋,更舍不得那片果树林,那片菜园子和那些她亲手养大的鸡鸭鹅,猫和狗。看得出来,婆婆对老屋的情感是极为深厚的。常听家中老一辈人讲起,当初婆婆和公公结婚时,只有一间破旧的小茅屋,他们便自己动手栽树,自己挑土、烧砖、烧瓦、打石头……靠着两双手一砖一瓦一点一滴地把房屋修建了起来。随着七个儿女的出生,房屋也几经修葺扩建,从一间到两间到三间直到今天的十几间,终于,形成了现在这样的一大栋木屋。
婆婆与公公在这栋木屋里度过了整整四十个春秋,在这里养育了老公兄弟姊妹七人。如今七个儿女都相继离家,在异乡成家立业,公公也去世了,曾经热闹的老屋一下子冷清起来,只剩下婆婆一人。
如今,已经九十一岁的婆婆,头发早已经白了,牙齿也掉光了,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日渐增多。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她就是闲不住,依然经年累月地在屋里屋外不停劳作。
婆婆总爱在房前屋后的柠檬树下的空地里种上红薯、花生、玉米、豌豆、豇豆、丝瓜和辣椒等农家蔬菜和瓜果。在那些瓜果蔬菜飘香的季节里,绿油油的丝瓜、长条的豇豆和大肚皮的冬瓜总是争先恐后地在屋顶上、树丫上晃着秋千,而树下则是红彤彤的辣椒、金黄的玉米以及埋在泥土里的红薯和花生,收获的果实化作婆婆嘴角飞扬的微笑,随着她眼中期盼的目光越过山梁眺向远处……
婆婆一直不肯离开老屋,因为老屋是她的根,守着老屋就像是守候着她大半生的希望与梦想,骄傲与自豪。婆婆不愿离开她的鸡鸭鹅以及猫、狗,那是因为在它们身上,融入了她对儿女们太多的关怀与思念,希望与祝福。婆婆是属于老屋的,属于乡下的,那里的每一条沟、每一片坡、每一个坎、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留下了她的脚印,寄托着她的喜怒哀乐。老屋和乡村承载着婆婆一生都回忆不完的往事与深情……
今夜,在温馨的灯光下,看着老公和他的哥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婆婆送来的蚕豆和腌菜,我又想起了远在乡下的婆婆。第二天是周末,我推掉了所有的聚会,放下了重要的业务,带上儿子,开车直奔乡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