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檐下落雨,吹来的风中带有草木香气。这样的夜晚,我依旧喜欢临窗而坐。慢悠悠地打开一盏月牙形的灯,翻开一本未看完的书。此时此刻,煮沸的茶水正咕噜噜地冒着泡,这声音和窗外的雨声一样,时大时小,时缓时急,倏而令人想起《琵琶行》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句,实感极妙。
我想起读书时心中的不同感受,突然惊觉文字是有味道的,淡雅、朴素、酸涩、甜蜜、沉重、悲哀……那些静谧闲读的时刻,宛若老树上的一朵朵木耳,吸收日月之精华,与树同长,只待被人发现和采摘。
读诗词更爱唐诗宋词元曲,那些被时光浸染的字句自带一种清幽的古意。每读一首便像是剥开了一颗薄荷糖,初尝只觉凉意填满整个口腔,后感甜意入喉,继而零星的涩意留在了舌尖。
少年读诗词,我更喜欢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自信骄傲,喜欢“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豪迈。李白文辞里的浪漫又霸道的香气,像是有人在不经意间打开了一瓶蜜桃味的香水,令人心情愉悦。年岁再大一些,似乎更爱苏轼的沉稳平和。“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的文字更像是一丛雨后的竹,它在大雨的洗礼下显得愈加青翠欲滴,极具魅力。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凉之意,令来访的人立马感受到了一阵清醒和通透。
读散文更爱一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文章,我总觉得热爱生活的人,笔下的文字也是有灵气的,有空濛、飘逸、闲散、慵懒、平淡多种韵味。从平凡生活中汲取的力量更多的是一种细水长流、慢慢悠悠的浸染。一朵花怒放的姿态、一只鸟忙碌的身影、一个庭院里闲坐的两个人……这些平常所见的场景经由文字的描述,突然变得很美。这种美不是呆板的美,而是在顷刻间活了的美,是灵动的会让人不停想象的美,像潺潺小溪一路向东流淌,让人不禁对生生之力赞叹不已。
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字有一种木质的香气,透过那些句子仿佛能看到木头的肌理。读他的《人间草木》,印象最深刻的是那篇《菌小谱》。雨季一到,空气里满是菌子香气,牛肝菌、青头菌、鸡枞菌、鸡油菌、干巴菌……单是这些菌子就让我对云南昆明产生了诸多向往。再想起丰子恺先生的《活着本来单纯》,脑海中回旋的仍旧是关于“逃难”的解读。大人眼里的颠沛流离,却是小孩子眼中和家人一起去坐大轮船的欢喜,突然了悟:有些事情过滤掉复杂的表象,本质却是欢乐与单纯。他的文字里有一股豆浆茶的茶香,一杯茶下肚,那令人沉醉的香气会一直在口腔回荡。
读小说更偏爱冷峻悲痛的文字,在我看来现实和虚构的界限有时并不是特别明晰。深感每篇小说的创作过程都像是在攀爬一座高峰,写作的人知晓路途中的冷意会刺入骨头,血液中的热意会被湮灭,但依旧想要抵达山顶。
读余华的《活着》、阿来的《尘埃落定》、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时,总感觉这些文字里有辛辣刺激的味道,平淡朴素的描述中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像一把小米椒,看起来毫不起眼却能辣得人热泪盈眶。有时候又觉得小说里有苦瓜的味道,并且这苦瓜是未炒至断生的苦瓜,实在让人难以下咽。等非吃不可时,蓦然发现这何尝不是生活的另一种真实写照呢?
不管是诗词、散文还是小说,都有其独特的韵味,或是梦幻或是现实、或是冷峻或是平和、或是清新或是沉重,这些文字都是一个人眼睛里的星辰日月、万水千山。文字有味,需细品、需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