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到井下，恰逢四名工友在风巷里喊着劳动号子抬溜槽板，已经多年不曾听见过的悠长号子声在狭长的巷道里回响，一下子把我拉回了遥远的记忆。

那时，我生活在农村乡下，采石场、大江边、农田里、乡村大道上，到处是劳动场景，也随处飘扬着或粗犷、或悠扬，节奏分明、铿锵有力、酣畅淋漓的劳动号子。劳动者们古铜色的肌肤、晶莹剔透的汗水和健硕、稳健的步伐，于举手投足之间，奏出着力与美的协奏曲。

我家旁边就是一个采石场，甚至我的父亲在当煤矿工人之前，就是闻名十里乡村的一名石匠。那时我看得最多的场景就是采石活动，俗称打石头，听得最多的是石匠号子。

石匠号子，有一人作业时的单口，但多是石匠在石盘上掏眼子，在石块上錾刻纹路，或挥动大锤砸下时所哼唱呼吼，音节可长可短，内容多样，依据石匠当时的心情而定，可能是“嗨---呀！嗨---呀！”两个单字的反复，也可能是依据当前情景的吼唱“天有晴呀嘛哟呵嘿/也有雨呀嘛哟呵嘿/看过来呀嘛哟嚯嘿”；有二人劳动时的对唱，多在石匠开展二人协同撬石头、抬石头、挥锤敲打石头等时候应唱对答，节奏明快、声音清朗，听后常常令人身心愉悦。

我就听过父亲与隔房的叔叔在屋旁的采石场里对唱过，“高高的山上（哟）一树（喔）槐（哟喂），手把栏杆（舍）望郎来（哟喂）！娘问女儿（嘛），你望啥子（哟喂）？额，我望槐花（舍）几时开（哟喂）！”； 有多人协同劳动时的领合，多在多人撬大石头，多人抬大石头时一领众和，领唱者声音时而高亢自由、时而节奏明快，应和者声腔沉稳有力。这样的场景有很多、歌词也很丰富，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号子是在一次不经意间听到的：“前头全靠吊头匠，后头指望烧火杠。两边抬起鸳鸯杠，中间留路牵石王。”

到了秋收农忙时节，我听得最多的田地间的打谷号子，要么是“嘿嗒嘿嘞”的单调呼号，要么是打谷人与割谷人之间的调侃对唱，田地间、院坝里到处传唱着响亮的号子和丰收的喜悦。

无论是单口、对唱，还是多人领和，抑或是石工号子、船工号子、榨油号子、农事号子……劳动号子都是劳动人民在劳动中产生并应用于劳动里的歌曲。在劳动过程中，尤其是那些集体协作性较强的劳动，为了统一步伐，调节呼吸，释放身体负重的压力，劳动者常常发出吆喝或呼号，而这种吆喝或者呼号不仅具有协调与指挥劳动的实际功用，还能达到缓解劳动过程中的枯燥、乏味以及身体疲劳等效果。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艺术创造来自于基层劳动人民，具备了恒久的生命力、影响力和传播力。

近年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像打石头、拉渡船、打谷子、担抬重物这样的繁重体力劳动已然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渐行渐远，劳动号子也随着繁重劳动的消亡而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但在我的脑海深处，那些年间听过的一首首劳动号子，还一直回响着，节奏鲜明、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