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凉,蝉声稀了。
秋的断章,仿佛除了收获就是离别。树叶褪去生命的绿,用纯净的黄向天空告别,扑进大地的怀抱,只留给枝头一个空空的背影;水稻谦逊地低下头,与大地耳语间,机器轰鸣着开过,只剩下一地稻茬,保持一份最初的倔强;雁阵又开始在天空写字,“人”“一”“八”的变换间,洒落的鸣叫,扯得云也丝丝缕缕愁肠百结。
田野成为渐进色,残存的绿被黄色渲染,似国画大师落笔成韵。一只只蚂蚱不知是忘了季节,还是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拼命展示着生命的力量,随着后腿用力一蹬,从一株草蹦至另一株草,草茎弯曲成的弹弓,将草籽粒粒射出,打个滚钻进草丛不见了,只有草叶还在微微颤抖。
记忆里的蝉声,是在馥郁的桂花香中,随着月圆和花朵飘落而渐轻、渐远,直到消失在随后的一个花瓣。
蝉声,从什么时候变稀?是昨夜的一场雨,还是前日的一阵风,或是再前日的阳光? “吱---吧啦---”声音并不大,透过窗户传来却听得清清楚楚。我停下笔,母亲停下择菜,屋子里立即变得安静下来,两双眼睛同时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一只深棕色的蝉,背朝下腿朝上躺在地上,腿微微颤抖着,一双大大的复眼一动不动地朝上瞪着,不知是望向高远的天空还是曾经给它栖息之地的榕树。天空不语,榕树不语。
“妈,它还没有死,我去把它放回树上?”
“没用的,秋天了,它再也飞不动了。”
就是在那个下午,树上的蝉声依然此起彼伏,只是那声音不似夏天那般激昂热烈,听起来有一份沉淀后的淡然与从容,还有一份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我却觉得它们那时不光在为自己歌,也在为地上的那只蝉而歌。也就在那歌声里,一大群黑蚂蚁聚集过来,扛起那只蝉,浩浩荡荡地朝着草丛挪移,地上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过,可我和母亲都知道,一只蝉曾真真切切地来过。
蝉,幼时一直在黑暗的地下艰难跋涉,历经许多天敌的围追堵截,幸存者终于在夏日的傍晚钻出地面,得以爬上树枝,脱下蝉衣,化身为漂亮的成蝉。然而,它们留在阳光下的日子虽然绚烂却非常短暂。
夏到秋的距离,也是它们在树梢上的生命长度,它们把有限的时光全部用来歌唱,歌唱生命、歌唱爱情、歌唱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一直唱到树叶由绿转黄,唱到小草由青到枯,直到自己声嘶力竭,气息渐弱,最后消失在秋的某一个清晨或是黄昏。
秋深蝉声远,大自然的合奏,少了一个声部,夜也跟着安静不少。月亮,依然静静地圆缺着,水,渐渐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