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至深夜,我合上书本,从书里烘托出的缓慢时光中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城市灯火。远处的道路上,车辆驶过的声音仍不时传入耳中,世界还未睡去,依然熙攘喧腾着。
可就在刚才,赵师秀明明还在我耳旁低诵:“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诗中那悠然笃定的神情,让我惊叹着迷。原来,等待的时光也可以如此情意缱绻。继而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急匆匆催促家人朋友,抑或被对方催促,不禁哑然一笑,为彼时的心急火燎,也为此时的气定神闲。
同样的晨昏,在不同时代或不同的人那里,竟分出了快慢。和今天不一样,古人因为车马交通的不便,日子似乎更为闲散,就连等待的时间也那样悠闲淡定,即便夜深都心甘情愿等下去。这样的痴等,让人不由得想起郑愁予的 《错误》,那“达达的马蹄”经过处,是只有从前的慢时光才能制造出的“美丽的错误”。
这样一想,我睡意全消,顿觉天地悠悠、时光漫漫。于是,在这个阒寂又喧闹的夜晚,我潜入时光深处,耐着性子安静地看古人流觞曲水、采菊东篱、对影三人、泛舟江海……如果可以,我真想寄信给他们,因为我知道,从信笺投进邮箱的那一刻,那种眼巴巴盼望的心情,会让随后的日子都变得美好起来。
读《苏东坡传》时,我常常生出时光悠悠之感。苏东坡的每一次出行,不论是青年时期应试由陆路经剑门穿秦岭,还是随父举家东迁走水路出三峡,乃至后来数度的贬谪之路,无不花上数月时间。而不管心情舒畅也好,愁闷也罢,他总是一路游山玩水、吟诗作词、拜亲访友,不亦乐乎。亘古山川、多舛旅途、漫漫时光,硬是被他烙上了洒脱、乐观、旷达的印记。
而我的慢时光,是从前在僻远山乡教书的那段日子。那时,每天读书、上课,围着孩子们转,围着书本转,围着群山转。闲暇时,看青山逗引云雀,看蓝天放牧白云,看阳光准时而调皮地探进窗户,照在书桌的纸笔上……那段“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的岁月,像流经故乡的那条小河,最终缓缓流进了记忆深处。
后来,我离开山村来到了城里。很快,被时间裹挟着的我,脚步快了,说话多了,读书和思考却少了。那些缓慢而充实的日子,像风一般逝去。道路、建筑、车辆、商场、电子产品……身边的一切都在不断升级迭代。而我和时间,也都被安上了发条,就像吹涨的气球,被塞进了更多的事物,却没人担心它会在什么时候撑破。
膨胀的,又何止时间?托夫勒在《未来的冲击》一书中讲了一个笑话:在如今45万个英语词汇里,莎士比亚可能只懂得25万个,要是他出现在现代,或许将是半个文盲。
可是,古人才不在乎这些,他们只是在悠长的时光隧道里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吟之诵之,不经意间留下一篇篇经典、一部部巨著,让步履匆匆的后人不得不慢下来细细品读、重重拍案。
闲谈至此,我突然想到,古人在慢速社会,却可以做到“韦编三绝”,在这个飞速流转的时代,我们何不更多地沉浸在书籍的海洋里,让知识的养分充盈心田,使匆匆流逝的时光在书页间放缓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