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口那棵大槐树,一直伫立在堰塘湾的水边。早在这里被称为“堰塘湾”、甚至堰塘尚未开凿的年月里,它就已经在那里生根发芽。
在真实的乡村生活中,爱情往往不是靠情歌传唱,而是经由媒妁之言缔结。我们村里有个传统:每当媒人促成姻缘,最终仪式必在那棵古老的大槐树下举行。新人手持生辰庚帖,在树荫下郑重交换,这份庄重不亚于城市里的订婚戒指互换之礼。
平日里,村中老祠堂门可罗雀,唯有遇重大决断时才会有人前往。而那棵大槐树下,却是村民们最常聚集的所在。大人们在这里讲述着天南地北的轶事,孩童们重复着永不厌倦的游戏。
每当游子归乡,远远望见大槐树的轮廓,便不由得加快脚步。风过树梢,沙沙作响---那是槐叶绽放的笑靥,是整座村庄所有枝叶的欢颜,仿佛在轻声问候:“回来啦!”这温情,恰如乡亲们扛着农具走向田垄时,彼此间那些质朴的寒暄。
我在村庄居住的岁月里,那棵大槐树的年轮始终是个谜---无人知晓它历经了多少沧桑,也无人能道出栽种者的名姓。多少代先人曾在此树下驻足仰望?这追问如同投向岁月深处的目光,永远得不到回响。
后来普查古树的人到了我们村,在大槐树上挂了四块写有“古树”标识的红色牌子,包含编号、科属、树龄、类别、保护等级、简介等信息。我们这才知道在专家眼中,这棵大槐树已经800余岁了。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在我们村庄,槐花比其它地方开得早。清明过后,大槐树上槐花竞开,恰似下了场瑞雪。一簇簇粉白的花串垂挂枝头,在嫩绿的新叶间轻轻摇曳。微风过处,整个村子都浸在槐花清甜的香气里,那淡淡的芬芳,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每当人们从大槐树下经过,总会深深吸一口清甜的槐花香,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这棵老槐树不仅用满树繁花点亮了整个村庄,更用它的美味犒劳着村民们的味蕾。在尝遍各种野菜之后,大家最期待的槐花季终于到来。此时的槐花含苞待放,微风拂过,香气四溢。即便农活再忙,大人们也总会抽空嘱咐孩子们:“去摘些槐花回来,咱们做槐花麦饭!”
我们手握长长的木杆,杆的顶端拴个铁钩,将槐树枝钩下,不一会儿功夫,就能摘满一篮子槐花。要做出上好的槐花麦饭,选料最为讲究。选摘那些似开非开、含苞欲放的槐花,色鲜花嫩,是为上等之品。槐花清洗干净,放入少许食盐,在阳光下晾去水分。待不粘手时,拌入适当的面粉,约为槐花量的三分之一,再撒下星星点点的槐树嫩叶。大人们说,这叫“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令人食欲大开。做完这一切,便将掺了面粉的槐花摊在蒸屉上放入锅中,大火烧开后改为小火慢蒸,二十分钟过后,在热气腾腾的槐花麦饭中拌些猪油,清香扑鼻的槐花麦饭就做好了。
最近,奔着记忆中槐花麦饭的味道,我再次回到了故乡重庆市万州区后山镇。乡亲们跟我讲起往事:当年村里推行退耕还林政策时,那些贫瘠的山坡地种不了果树。正巧槐树枝条容易扦插成活,大家就从老槐树上剪下枝条,插满山坡。如今再看,当初的小枝条早已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槐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