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在滨江路坐了一整天,她的拐杖戳着地面,像在丈量江水与岸的距离。夏天的太阳,照在嘉陵江上,江面闪着粼粼波光,如一本旧书,记录着父亲工作的过往。时光如流水,一泻千里,想不到,父亲离世,已经七年。
七年前的初夏,80岁的父亲,带着对母亲的爱、对我和妹妹的爱,以及对嘉陵江水的无限眷念,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父母的相识,缘于美丽的嘉陵江。千里嘉陵的涛声,讲述着父亲和母亲相识、相知的故事,嘉陵江的日出日落,见证着他们为爱相守一生的帆影。
听母亲唠叨,外公、外婆年轻时很勤劳,也很能干,自己做了一艘30吨的木船,带着船工兄弟,在嘉陵江南充至重庆一带跑运输。一艘船,就是一个家,外公水性好,自然为“家长”。
1953年,木船建社浪潮席卷嘉陵江,外公的30吨木船被编入龙女组。那时机动船刚开始取代帆船,木船工人们站在船头,望着江面逐渐增多的烟囱,不知未来的命运会被江水冲向何方。外公、外婆出船,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年仅7岁的母亲独自住在龙女街上,早早开始了独立生活。后来,母亲终于有机会上街读书。
父亲比母亲大9岁,机缘巧合,也在龙女组,任航标站站长,他的工作如同江上的明灯,为过往的船只指引着方向,有时候驾着航标船巡江,维护嘉陵江航道安全。嘉陵江,成为父亲永恒的记忆,记忆里,有工作的快乐,也有对母亲的一往情深。
那时,父亲经常去学校看表演,竟然偷偷喜欢上了母亲,两个年轻人,常在龙女码头,看木船划过江面,等待外公外婆驾船归来;看夕阳漫过水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有时候,母亲一个人时,刻意穿上父亲买的裙子,伫立江边,等候着父亲的航标船,在晚风中靠岸。
有一次,夏季枯水期,一艘木船行驶时搁浅在江滩,父亲带着同事跳入滩中,硬生生挖出一条水漕,夜深才把木船“救活”。母亲就痴痴地站在码头,望眼欲穿。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母亲一站,可能就是几天。
后来,父亲母亲结婚了,他们没有大操大办,只是积攒了100张新人民币,象征着“百年好合”,每张面额2分,回赠给了贺喜的至亲和朋友。在当时,2分钱已算得上“奢侈”,那是父亲最慷慨的付出---他将积攒的百张纸币在红纸上折成小船,这份心意比任何聘礼都更显珍贵。
婚礼没有用完的部分新钱,一直夹在家里旧立柜的一个日记本里,里面藏着母亲的秘密,母亲从不让我和妹妹碰。时过境迁,当年那“奢侈”的2分钱如今已不值一文,但在母亲心中,却始终是无可替代的珍宝。
年轻时的父亲,高大、帅气,白白净净,说到父亲,今年已经79岁的母亲,依然会不好意思。父母成家后,母亲便从龙女街来到了父亲在乡下的家。虽然贫穷,但父亲从不让母亲干农活,他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给了我和妹妹快乐的童年。农家的屋檐下,父亲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他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守护着母亲和我们。
七年前那个初夏,嘉陵江畔的航标灯熄灭了,就像父亲的生命之火悄然熄灭。江面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江水拍打着岸边,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暖。父亲离开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为过往的船只指引方向。那缓缓流淌的江水,仿佛也在为他的离去而悲伤,带着无尽的思念,流向远方。
江水默默地滋养着这块土地,岁月流转,随着嘉陵江航道渠化、梯级开发,水资源综合利用,曾经的恶浪险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老航道工的身影,已在时光中渐渐模糊。但嘉陵江上的木船,载着父母的深情,依旧在记忆的长河里悠悠东行,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