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1998年采访已失明的金钱板大师邹忠新（左） 赖建元摄

在成都市非遗保护中心举办的公益性金钱板演唱与创作培训班上，我与张徐再次见面了。当时我们正一起评选学员创作的金钱板唱段作业。张徐是国家级非遗项目四川金钱板的传承人，同时也是一级演员。我们曾有过愉快的合作---我创作的金钱板音乐剧《车耀先》曾荣获巴蜀文艺奖和四川文华奖编剧奖，而张徐正是剧中主角车耀先的扮演者。

在评选学员作业的过程中，我们时有交流，对作业的评价大同小异。阅看学员作业中场休息时，我们聊到了他的金钱板创作，如《张飞锅盔》，聊到了传统唱段《小菜打仗》。

我以为《小菜打仗》是传统金钱板唱段中优点突出、缺点也较突出的一个作品，突出的优点是用拟人的手法幽黙风趣地展示了四川物产丰富，瓜菜众多的特点，如“豌豆打得遍锅滚，苋菜杀得血淋淋。茄子吓得去吊颈，胡豆打黑了脑门心”；而较突出的缺点是唱段没有一个故事核心，不清楚“打仗”的双方是谁。

作品中有好多句子都写得巴适，但又写得有点散乱，让这些精彩句子如浮光掠影般无处可以依托。还有就是《小菜打仗》有大同小异的两三个版本，我自己就听过邹忠新、陶明成的两个不同的版本，少年时还读到过一本刻印本。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张徐欣喜地打开手机视频，为我播放他新改编的金钱板《小菜打仗》。熟悉的板声一响，我不禁又惊又喜---这熟悉的曲调里，竟藏着令人耳目一新的改编！

这是我六十多年来听过的最好的《小菜打仗》版本。作为拥有半个多世纪舞台经验的中国曲艺牡丹奖得主，张徐的表演确实名不虚传---他不仅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更难得的是在铿锵激越的金钱板伴奏声中，一开嗓就直入主题：“倭瓜帝国起野心，扩张侵略黩武穷兵。妄图把蔬菜王国来占领，刹时间，狼烟滚滚动刀兵……”

才听了头几句，我就为之叫好。张徐寻到了改编《小菜打仗》这个传统段子的最佳路径，把原本敌我不甚分明，近乎一场混战的小菜打仗立意为反侵略战争，正义与非正义泾渭分明，传统段子中的好些精彩句子，就可以大显身手了。

在接下来的七十多句中，他重组、改编，把原来几个传统版本中的各一百多句重新架构、加工浓缩成了几十句入耳入心的唱段。金句叠出如山峦起伏，又如黄河长江浪涌波翻，让人听得来不亦乐乎：“嚯！众小菜一听群情激奋，摩拳擦掌怒吼声声……大刀豆威风凛凛，小刀豆杀气腾腾。土豆埋下了地雷阵，藤藤儿菜扯起绊马绳。黄瓜手拿生铜棍，苤蓝舞动铁流星……豌豆打得遍坡滚，胡豆打黑了脑门心。苦瓜打得一身泡，红萝卜打得来红满身……”

在张徐新编的金钱板《小菜打仗》的激昂唱腔中，八十年前那段峥嵘岁月仿佛重现眼前---我们的祖辈们浴血奋战，为保卫家乡、守护全中国而殊死抗争。三百多万川军将士穿着布衣草鞋，手持土枪大刀，以血肉之躯铸就新的长城，毅然出川抗日的壮烈画面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这一刻，我为自己是中国人、是四川人而深感自豪。

听完张徐改编演出的金钱板《小菜打仗》，就像又尝到了一盘地道的回锅肉---那肥瘦相间的肉片在锅里熬出了灯盏窝，香气四溢。我忍不住拍案叫绝：“改得太巴适了！这个段子，我一定要写篇文章好好夸一夸！”

古人评价佳作讲究“凤头、猪肚、豹尾”---开篇如凤首般精巧夺目，主体似猪肚般饱满充实，结尾要像豹尾般刚劲有力。张徐这个段子堪称典范：开篇“倭瓜帝国起野心”如凤鸣九天，引人入胜；中段运用拟人、拟物、比喻、夸张等十余种修辞手法，将天府之国的时令果蔬演绎得活色生香，恰似猪肚般丰盈充实。美中不足的是结尾稍显力道不足，若能在“狼烟滚滚”处再添几分铿锵，让收束更具豹尾之势，便更臻完美。不过瑕不掩瑜，这仍是一块难得的美玉，只需稍加打磨，定能绽放更夺目的光彩。

行文至此，我向张徐建议将他改编的《小菜打仗》结尾八句删去，我代他另写了四句作为简短的结尾。这四句（前两句是张徐原作，后四句是我送他参考的结尾）是：

“魏（胃）征宰相作了终审，

判倭瓜到肚（杜）家坝监狱去服刑。

这正是：《小菜打仗》合辙押韵，

侵略者就是要押上法庭。

天府之国川菜飘香瓜果茂盛，

全世界全中国人民都爱和平！

附：（四川金钱板）小菜打仗（新编）

张徐

倭瓜帝国起野心，

扩张侵略黩武穷兵。

妄图把蔬菜王国来占领，

刹时间，狼烟滚滚动刀兵。

前方吃紧传凶讯，

脚板儿苕跑得来尘土满身。

“报---敌人大军犯边境，占我疆（姜） 土杀我国民。”

（白）“啊？是何方贼寇？”

（白）“是倭瓜，倭就是倭寇的倭，瓜，就是瓜娃子的瓜。

那倭瓜，东边霸占东（冬）瓜省，

南边屠了南瓜城。

大头菜的大头兵被团团围困，

茄子、丝瓜投降变节卖国求荣当了叛军。

九皇（韭黄）天子为保命，

甘当傀儡做了儿臣。

现在倭瓜在打高省（高笋），

看起来那松茸郡（菌）主打不赢。”

嚯！众小菜一听群情激愤，

摩拳擦掌怒声声。

窦府（豆腐）发布征讨令：

蔬菜国各地全民皆兵。

各路小菜齐上阵，杀了倭瓜，不取首级摘耳根（鱼腥草），

以耳朵的数量把战功论，

一定要把倭瓜打出国门！

嚯！刹时间，蔬菜王国烟尘滚，

各路小菜上征程。

葫儿瓜起手雷打头阵，

豆芽冲锋脚打伸。

敢死队苕颠儿往前奔，

窝省（莴笋）、竹省（笋）又派来支援大军。

小刀豆威风凛凛，

大刀豆杀气腾腾。

土豆儿埋下地雷阵，

藤藤儿菜扯起绊马绳。

黄瓜手拿生铜棍，

苤蓝舞动铁流星。

海椒燥辣使闷劲，

芹菜爷（叶）上阵乱纷纷。

豌豆打得遍坡滚，

胡豆打黑脑门心。

苦瓜打起一身泡，

红萝卜打得红满身。

水军莲藕硬是在拼命，

刀眼儿枪眼儿挨了一身。

苋菜杀敌多凶狠，

杀得浑身血淋淋。

金针菇万箭齐发射得准，

炸（榨）菜炸出朵朵蘑菇云。

莲花白那铜锤往死里整，

把叛军丝瓜打成一包筋。

叛军茄子吓得去吊颈，

这下子纱帽戴不成。

众倭瓜遭杀得来是尿流屁滚，

脸上的颜须（芫荽）哦臭死人。

蔬菜国浴血奋战大获全胜，

豇豆把倭瓜上了绑绳。

菜刀元帅做主审，

案板上一条条罪状摆分明。

罗锅凼内细审问，

葱子、蒜苗、生姜、盐巴、海椒、花椒……嗬哟，好多证人。

战犯倭瓜蔫趴蔫趴把罪认，

又来了锅铲大将军。

把倭瓜押到宛（碗）平县，

县府就在四四方方卓（桌）州城。

衙役筷子的“杀威棒”先夹磨一顿，

衙（牙）门内端坐佘（舌）太君。

十（食）道道台传命令：

“辛苦将军夏侯（下喉）敦（发“呑”音）。

魏（胃）征宰相作了终审，

判倭瓜到杜（肚）家坝监狱去服刑。”

（这正是：《小菜打仗》金钱板合辙押韵，

侵略者就是要押上法庭。

天府之国川菜飘香瓜果茂盛，

全世界全中国人民都爱和平！）

（括号中四句为徐建成建议的结尾修改稿）

这下子，长长（肠）刑期何时尽，

“连铁”（脾）镣铐冷冰冰。

那倭瓜，度（肚）日如年慢慢混，

有一天，从派出所来了窦尔墩（蹲）。

墩（蹲）所长宣读了首脑的特赦令，

那倭瓜得释放才出了钢（肛）铁大牢门，

它在那化粪池中都还不反省，

侵略者终究是臭不可闻。

（此八句为张徐原稿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