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忠摄

傍晚出门散步，天色尚明，却已透出几分朦胧。入秋后的空气里带着微凉，却仍隐隐透着夏末的气息。

从高楼之间来到田野，视野豁然开朗。一抬头，便望见西边天际悬着一抹深重的青色。那是一道齐整的青云，沿着地平线长长地抹开，像一道刚糊上新泥的土墙，把另一边的风景遮了个严实。太阳早已隐没了踪迹，只在云后努力透出一层朦胧的橙黄，恍惚如同深山村夜里遥远的灯火，绰约而温柔。

暮色似乎还有些迟疑，只在地面之上缓缓弥漫，而头顶的天空却依然澄澈，是一片蒙着淡灰的靛蓝。这种蓝，真实得像一件刚出土的青花瓷，烟雨般的釉色下藏着岁月的痕迹，仿佛下一秒就会透出光来。

其实我并不那么喜欢纯粹的蓝。它太深，太远，看久了，竟叫人有些恍惚，像要跌进深渊里去。以前在川西蟹螺堡子的山顶，我曾见过那种纤尘不染的蓝天。它忽远忽近，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那黏稠的蓝色，却又让人莫名害怕，怕一不小心就被卷进这巨大的蓝色漩涡，再也找不到归处。

光亮并非来自蓝天本身，而是来自散作碎片的白云。它们并不成群，只是一朵又一朵、一簇又一簇，飘散四处，像原野上零落的蓬草，又像被无名之风拂乱的发丝。目光漫无边际地铺展过去，恍惚间，像是站在了一片乱石岗中，又像是迎面撞见了一群迷路的羊。

这些云团并不散乱，它们在轻微漂移，将原本完整的形状一点点撕裂。于是，草丛变成了飞絮，绵羊化成了矮树，繁花幻成了游鱼。灰蓝的天空中，大片亮白的云朵不断舒展流动，宛如偌大广场上一支庄严行进的表演队。每一片云都是独一无二的主角，每一刻都在展示自己最抢眼的才艺。

北面的天空，云层一重又一重地堆积，彼此粘连。原本青灰色的淡云，竟渐渐融成深黑的一团，好似一个暴脾气的老头儿撞上了烦心事，闷着声愈沉愈厚。那云在不断生长，竟然成了一块嶙峋的山石。石上多了一根光秃秃的枝干，凌空而立，仿佛冬天里怅惘的枯丫，又如收割后的麦秆。待我再看时，那僵硬的一支，竟然弯成了豹尾，正蓄足了力，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跃起。

朝南走去，微风迎面拂来。不经意间抬头，仿佛踏入了一个虚幻而美妙的世界。

眼前浮现出街巷交错，低矮的商铺与巍峨的高楼彼此映衬，枝叶从建筑之间横斜逸出，灯影轻轻摇曳，远山如潮水般在天边翻涌。落日的余晖宛若一支蘸满油彩的画笔，将天上的每一朵云都细细涂抹。于是，所有的云都化作点亮的霓虹---近处亮如白昼，中处朦胧如隔纱，远处依稀似晨雾。映射出来的阳光似乎极具穿透力，将橙黄、杏黄、粉红、绯红、橘红、酱紫运用得恰到好处，就连大小云团的形状与位置，都如精心构图般，暗合绘画中的透视之美。

有一朵云悄悄开了小差，独自向东飘去。

就在这时，一个黑点自天边移近，打破了这片云朵的寂静。那是一架正在下降的归航飞机，正从云朵细长的“花柄”旁穿过。它一擦而过，像一个心事重重的归人，只顾着思忖该如何分享远行的喜悦，又该如何诉说离别后的想念。

夜色，是被对面楼顶闪烁的霓虹点亮的。

一明一暗的荧光，透过渐浓的暮色，一点点璀璨，一点点斑驳，又一点点熄灭，最终只余下黯淡混沌的灰烬，贴伏在幽暗的天幕上。

有人在远处的原野里歌唱。那并不平稳的声调被夜风拉扯得忽长忽短，却听得出来，歌者心情极好。他沉醉于自己营造的欢愉之中，像一朵云，正轻盈地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