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依恋着山头不愿离开,红霞从天边一直绵延到地面,披在甘蔗林上。好大好密的一片甘蔗林,硬是不给夕阳留半点空隙,就那样让余晖在边缘带齿的甘蔗叶片上打滚,却怎么也滑落不到叶下黝黑的土地上,徒留我高度近视的双眼贪婪地从一根甘蔗飘向另一根甘蔗。身畔,小儿恣意在甘蔗林奔跑,那样欢喜、那样自由。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有关甘蔗的回忆都是甜蜜的。
“幺儿幺女嘴莫馋,买捆甘蔗过大年,啃完蔸蔸啃尖尖,来年日子抿抿甜。”儿时家中过年零食的标配除了瓜子花生糖果外,甘蔗是必不可少的。甘蔗根据颜色我们分为红白两种,都一样的甜,可吃起来口感大不相同。白甘蔗硬红甘蔗脆,白甘蔗啃起来让人龇牙咧嘴,我曾为之贡献过几颗乳牙;红甘蔗咬起来脆生生的,上下门牙咬住,手轻轻用力一掰,一截甘蔗落入口中,在与舌尖、牙齿的反复亲密接触过程中,汁水入了人腹,渣子进了牛嘴。我们村没有人栽种甘蔗,我格外羡慕邻村的芳子,她家门前种了一大片甘蔗,每天上放学路过,我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看着甘蔗一天天拔节、长高、长壮、上灰……班上虎子、飞龙等几个小男生不止一次在甘蔗林外密谋。突然有一天,甘蔗林外密密地围上了一圈篱笆,那条平时拴在竹林边的黑色中华田园犬也系在了甘蔗林边,我竟然惆怅了许久。
随着寒假的到来,年一天天逼近,盼过年的同时也盼望在乡上上班的老爸快点放假回家。老爸一回来,除了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外,还会掏出几张元票,大气地往大哥手心一放:“去,带着弟弟妹妹买两捆甘蔗回来。”我们兄妹四人便朝着芳子家进军。
芳子家的甘蔗早就在小寒前全部打捆放入地窖,地窖口子用石板和成捆的荆棘掩盖着,拴在旁边黄竹上的大黑狗一见有人靠近立即蹦着跳着大声狂叫,吓得我以哥哥姐姐为人墙躲在后面再也迈不开脚。闻讯而来的芳子妈妈满脸堆笑:“你们又来买甘蔗了哈。”转身佯装要踢狗的样子,脚高高扬起却又轻轻落下,一面骂着小狗,一面顺手把狗关进堂屋,然后搬来一把木梯,顺着地窖口子爬了进去。趴在地窖上面,借着微弱的手电光,只见地窖里甘蔗整整齐齐地堆成了小山,每一根都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买得甘蔗,两个哥哥扛着走前面,我和姐姐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唱着欢快的歌。甜甜的年在歌声里更近了。
而今,街头的甘蔗不再以颜色区分,都有了好听的名字,有以味道划分的水果甘蔗、冰糖甘蔗等,也有以地名划分的云南甘蔗、广西甘蔗等,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一大捆一大捆立在那儿,按根称秤,卖家体贴地去皮切成小块,连节都一并去掉了,再也不用担心弄脏手,也不用害怕汁水流到身上,吃起来非常方便。如果还想简单,也可以直接榨一杯甘蔗汁,配上吸管,连嚼的过程也省略了。可我总觉得这些甘蔗少了童年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我又说不清楚。
“小草阿姨,快点给我拍照。”小儿扛着一根又长又大的甘蔗踉踉跄跄,一面笑着一面提醒我拍照。那甘蔗一头斜斜指着大地,一头斜斜指着夕阳,红彤彤的太阳就那样挑在了肩上,汗津津的小脸与太阳也就一个颜色了。
扬起相机,将画面定格。大年,已经挂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