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不轻了,晚餐常常就熬煮红薯清粥,再配一笼热气蒸腾的馒头。馒头润白,泛着脂亮的光泽。脊背如弧,绽开自然的裂痕,浓郁的麦粮味氤氲弥散,撩人鼻息。一贯挑食的妻子猴急地抓起一个,一咬就是一大口。烫得大张着嘴巴,边哈气边嚷嚷:“还有我的酱菜,酱菜!”于是赶紧从冰箱里取来:水豆豉、咸榨菜,豆腐乳,每样一小碟。夫妻对坐,大快朵颐。
桌上的面点和碟中酱菜,是从一处路边小摊上买来的,地道的旧食滋味。
这些年,我与妻有同感:一日三餐,可入嘴饱腹的食品太丰富了,山珍海味,什么都不稀缺。嘴馋时,随便走进一家餐馆,川菜、西餐、海鲜、火锅、烧烤,尽可随心所欲;甚至足不出户,打开手机在外卖平台上动动指头,配制快餐即刻闪送到家,就连擦嘴的餐巾也都配了套。
便利之余,却又总觉怅然:当下的种种吃食,与物质匮乏的年代相比,似乎多出了什么,但又好像缺失了什么。多的是啥?是大街小巷酒店餐馆大排档的林林总总,食品种类花色列数不尽的百般式样,还是各类成品饮食创意精美的包装行头。缺失的呢?是昔日食品的拙朴风味,原生态的粗粝品相,自然珍馐与生俱来的本质气息。举箸之间,我们常常喟叹:新米稀饭如何也熬不出昔年那种浓郁清香的汤汁了,大棚里长出来的反季蔬菜失去了原汁原味,爆炒回锅肉也一样,再也爆不出当年那一味“过门香”……丰衣足食,我们的肚皮不再有饥饿感和强烈的摄食欲望,这可能是一个原因;但是,当下,一些衍生出来的食品,的确在匆忙的追逐中丢失了某些食材最本真的味道。
话题还是回到我们的红薯清粥上吧。馒头与咸菜,是粥的传统标配。但挑食的妻子对我从食品店买回的馒头和袋装咸菜总是颇有微辞:“啥玩意哟,馒头怂包气胀,活像是发糕。酱菜也是,那香精味,香得好假!”负责食材采买的我只好深表歉意,尔后,在街巷之间更为用心地寻寻觅觅。
一日黄昏,沿着鞍山路漫步。途经一片公寓,在小区门口街沿边偶见一辆脚踏三轮。一面桌板作货摊,横在车子上。方寸货摊挤挤搡搡,却又井然有序,罗列着一筐花卷馒头,几匣格榨酱菜,还有盆钵里的辣子酱、汤圆粉子和一坛清汤亮色的醪糟。
“自产传统食品,正宗妈妈味道。”彩色粉笔书写的一小块牌子立在摊位前,勾住了我好奇的目光。摊主是一位年轻的农村女子,体态健硕,素颜朝天,浑身透着一股子精干气息。
趁着生意高峰时段尚未开始,我一边品尝那些食品,一边与摊主闲聊。她告诉我:她的老母亲制作这些食品,全是按过去民间传统工艺流程手工完成的。蒸馒头,头一晚就往面粉里掺入“酵面”,反复搓揉,团好了,再搭上纱布。次日早晨,用土灶架了柴火一鼓作气烘蒸,每熟一笼都是开花开朵的。她腌制的酱菜,菜料是自家栽植,没用过农药化肥,配料也是陈年老方子,绝不额外添加。做豆腐乳更耐心,择了干净稻草,铺在篾笆上,先把鲜豆腐切成小方块,让其“睡”上草褥子。经历十来天的缓慢发酵,再一坨坨滚上盐巴辣椒粉。又封入瓷坛,续以时日,一坛豆腐乳才算最终做成。
从旧时光里走过来的我,当然明白,摊主描绘的场景和情节是真实可信的。于是,毫不犹豫各样都选买了一些,兴冲冲打道回家。果然,当晚餐桌上,我们品尝到了久违的旧食滋味:老面馒头柔韧中透着劲道,飘逸着天然麦香和草本甘甜;那些腌制酱菜,丝丝缕缕又香又脆,不同的菜品,其独有的本色滋味在舌齿间余韵清晰而悠长。一份旧食滋味,温馨了我们生活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