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五十,变化的阿宽显而易见,求静,沉于思,在身心之间寻找新的平衡。诸如此类,突出表现在他新近面世的诗集《长短歌》(汕头大学出版社2023年6月出版)里。
在这册口袋书中,阿宽写到了衰老,写到了血亲之间的爱与痛。书中阿宽写到的老,有强烈的顿挫感,比如:“每到三月,山和树/一同老了一岁/我也老了一截/三月是色彩的节日/是母亲赐我凡胎的仪典”---节选自《三月》。阿宽时常自嘲:我就一个农村娃娃。也正因此,从乡村逆袭的阿宽,生活态度向来沉得下去。
他有感而抒发于季节更替,人不如物,旧不如新,春天如落花流水一茬茬,人却一截截老去,打开的身体,也终将一寸一寸埋进土里。阿宽生生将三月的鲜色抹成了铅灰,头发、胡须、荷尔蒙标签的生长,竟抵不过消耗、衰老、停歇、熄灭。
如果说从前的阿宽面对以上,透着半是不屑半是接纳的戏谑,那《长短歌》里的一首首诗,更多的却是终极沉思,并赋予了节奏、韵律、明艳感的诗化。离开农村、来到城里的阿宽,泥土的属性却从未褪掉,时有洄流溯源的冲动,老家是他绕不开的情感归宿,也是他乡土叙事的滋养。他尽可能创造条件接触乡土,带着一家人去乡村地区做志愿者,力所能及施以物质援手和精神支撑,用文字笃实记咏。
“山上只有三种作物/大豆,玉米,土豆/大人蹲着/孩子站着/高高低低/大风顶的风一直吹/山这样蹲着/房子这样蹲着/男人也这样蹲着/穿红衣的女人/在地里劳作”---节选自《大山》。“孩子们世代守望/山地的美学,填补不了/荒凉的忧伤”---节选自《中子坪》。这些现实主义诗作,无需更丰富的想象,抒发的都是亲历。
不止于躬身亲为,阿宽还从民生新闻和热点报道,寻找写作灵感,吟咏现实。阿宽与他书写的对象虽不在一个平行世界里,却以平行视角对待他们,一张张个体的面容汇成群像。
而阿宽笔下血亲间的暖与痛,犹像火焰与冰锥,淬出透彻的幸福与凛冽。信息过剩的当下,他十分警惕,只用精筛的词组、无以替代的意象追乡思亲。不予多余的一字,激起的共情,反倒奔流般沉浸而舒展。
“每个孩子,都是/母亲妙不可言的礼物/那个清晨,她剪掉脐带/释放了我的生命形态/我和母体分开/成为她一直长在心头的肉”---节选自《烛照》。这首诗歌就像一部情景短剧,阿宽用烛照这样的暖色铺在他和母亲中间。那是一个朝阳灿烂的清晨,母亲妙不可言,初来人世的阿宽被母亲的妙不可言所托举,这意境太美了。
如果说以前的阿宽视野远阔,那么这本诗集无疑更沉于土地,以诗意的现实主义直抵人性的纵深。从青年过渡到中年的作家阿宽,俨然已迈过了浮华,文字更随年华长进而沉敛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