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树影度流年水墨艾叶四代人的清凉传承月照乡关花香蜂自来他乡日历(外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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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10期:第04版 本期出版日期:2025-07-18

窗外树影度流年

刘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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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独坐书房。

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忽然抬头望向窗外---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树影婆娑。这景象让我蓦然想起一个画面:半截土垒的站台,上面孤零零地立着一棵女贞树,伞状的树冠在夜色中静静舒展。

多年前的一个深秋,我来到西昌月华站---一个藏在山区的小站。站里的单身宿舍是用泥坯垒成的干打垒,墙面粗糙得连石灰水都没刷过,透着几分原始的气息。

斑驳的墙面上贴着两张泛黄的旧报纸,日期是1970年7月1日,大半个版面都在报道成昆铁路通车典礼的消息。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我试着去想象当年贴报纸的人---他该是什么模样?又在这间屋子里过着怎样的生活?狭小的窗户框着单薄的木格,玻璃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还有雨水经年累月冲刷留下的斑驳水痕,像一层天然的纱帘。窗外的景色透进来,朦胧而温柔,仿佛被时光轻轻晕染过。

每天清晨推开窗,站台上那棵女贞树便映入眼帘,浓密的树冠在晨光中泛着翠绿,像在向我道早安。小站的生活格外寂寥---全站职工加起来不过寥寥数人。平日里难得见到旅客的身影,有时一连几天,站台上都空荡荡的,只有那棵女贞树静静伫立。

在车站待了些时日,我渐渐注意到一个规律: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个年轻人会来站台送女友。他们从不踏进那间狭小简陋、几乎无人问津的候车室,而是选择站在女贞树下。斑驳的树影里,两人依偎着说悄悄话,直到那趟开往省城的小慢车缓缓进站。

站上的职工,谁也说不清这对年轻人的来历。只隐约听说,几十公里外的山坳里有个大厂,他们或许就是从那儿来的。望着树荫下依偎的身影,我常常暗自思忖:谁说小站只有寂寞?谁说荒僻处开不出爱情的花? 这棵亭亭如盖的女贞树,用它婆娑的绿荫,为这对恋人隔出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在这里,连时光都变得温柔缱绻起来。

每晚九时正,那趟小慢车都会喷吐着白色雾气准时进站。站台上唯一的那盏老路灯随即亮起,昏黄的灯光穿过女贞树的枝叶,将斑驳的树影投映在我房间的窗棂上。无风的夜晚,树影静静铺展,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花卉,竟为这简陋的屋子平添了几分诗意;微风轻拂时,枝叶摇曳,光影在窗上翩跹起舞,整个房间顿时生动起来,连空气都似乎跟着轻轻颤动。

每当不值夜班时,倚在窗前静观树影便成了我雷打不动的消遣。那婆娑的树影日复一日地在心田播撒种子,不知不觉间,这棵女贞树已在我心底生了根。它立在土站台上忍耐孤独,根须在地下顽强延伸,已将土站台地面拱得隆起。凛冽寒冬,依然一片苍绿,为偶尔来到树下的人遮风挡雨。

问起树的来历,站里最年长的老师傅也只是摇摇头,含混地嘟囔一句:“许是当年修铁路的工人们随手栽下的吧。”斑驳的树皮上,仿佛还镌刻着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终于盼来了探亲假。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装。回到家中,享受着久违的亲情温暖,可每到夜深人静准备就寝时,总会不自觉地坐在窗前向外张望。这里没有婆娑的树影,只有对面楼宇里零星的灯火,随着夜色渐深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失落。

就在这一刻,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日日凝望的,从来都不只是树影本身,而是那棵树昂扬的生命力,是它永远向着阳光生长的姿态。成片的森林固然壮美,但一棵孤独的树,同样能成就动人的风景。站台上那棵女贞树,它的孤傲与坚韧,反而更让人心生敬畏。

假期结束的那个夜晚,我拖着行李回到小站。站台上那盏老路灯比记忆中更加昏暗,女贞树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沉稳,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忽然一阵夜风拂过,树枝欢快地摇曳起来,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在欢迎我的归来。

就在这时,一抹粉色突兀地闯入视线---树枝上竟系着一条纱巾,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我下意识地放下旅行袋,正要伸手去取。

“别碰!”站长不知何时已站在树下,手里的信号灯泛着微光。他仰头望着那条纱巾,眼神复杂。见我满脸疑惑,他轻声道:“还记得常来送行的那对年轻人吗?你休假时,他们来过最后一次。女孩上车前,把这纱巾系在了树上。”

我们相视无言。最终站长叹了口气:“就让它留着吧。小站虽小,也该容得下这点念想。”

日复一日,风吹雨打中,那条纱巾渐渐褪去了鲜亮的颜色,泛白起皱。可树下,却再没出现过那对依偎的身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就像没有人知道,这条纱巾究竟系着怎样的故事。

后来,因工作调动我即将离开小站,几分兴奋,几分留恋。那天晚上上车前,我来到树下,伸手摘下几片树叶, 小心地夹在笔记本里,还有几粒女贞子,用手帕认真包好,揣进衣袋,然后抚摸树干,向老朋友作无声的告别。

搬到新小区的三楼后,我惊喜地发现窗户正对着一棵高大的天竺桂。它茂密的树冠刚好与我的窗户齐平,粗壮的枝干分成两个大杈,像张开的手臂般向两侧伸展。每当我望向窗外,这棵树就被窗框自然地装裱成一幅生动的风景画。

不知不觉间,我又重拾了那个熟悉的习惯。闲暇时总爱坐在客厅的飘窗前,静静观赏这棵树的一举一动。风平浪静时,它就像被定格在画框中的静物;一阵微风拂过,枝叶便翩翩起舞,展现出曼妙的身姿。最迷人的是夜晚,当路灯的光透过树叶,在窗玻璃上投下摇曳的树影,为房间平添了几分诗意。

盛夏的一个深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窗外的树剧烈扭动着身子,与风雨做顽强地抗争。一声霹雳,电灯一下熄灭,小区顿时陷入了黑暗。我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夜色如磐,什么也瞧不见。

风雨停时,天已大亮。我起床朝窗外看去,树不见了!我急忙拉开窗,探头看去,原来,那棵树最终没能扛住风雨,被连根拔起,倒在了地上。

那个清晨的失落感至今难忘。直到次年春天的某个早上,园林工人的电锯声惊醒了我。他们在清理树根,准备补栽新苗。我捧着珍藏的盒子匆匆下楼,将那些来自小站的女贞树叶和果实轻轻撒进新挖的树坑。明知道它们不会生根发芽,却执意要让这份记忆在泥土里安眠,伴着新树苗一起成长。

如今,每当阳光透过新树的枝叶在窗前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总会想起那个山区小站,想起站台上随风飘动的粉色纱巾,想起那些与树影相伴的日日夜夜。生命终会逝去,但记忆永远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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