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柴房的角落里,父亲用过的箩筐和扁担静静地倚墙而立---这副担子与父亲是同一天“退休”的。
小时候,每逢赶集的日子,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挑起扁担出门了。扁担两头沉甸甸地晃着---左边箩筐里堆着沾露水的新鲜蔬菜,右边则稳稳地躺着一袋白花花的大米。父亲挑着箩筐翻过山坡,去往小镇集市,扁担随着父亲的步伐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仿佛在哼唱着一支古老的歌谣,婉转悠扬。
来到集市,父亲卸下担子,开始叫卖。我和妹妹最期盼的就是父亲能早点回家,因为每次回来,他那装着蔬菜和大米的箩筐里就会变成糖果和饼干,虽然不多,但足够让我们开心好几天。
不赶集的日子,父亲的扁担也从未停歇。下地时,两只箩筐里不是沉甸甸的肥料,就是蓬松的草木灰,有时还躺着几包刚冒芽的种子;归家时,箩筐便装满了新挖的红薯、沾着泥土的瓜菜……扁担被压出一道弯弯的弧线,像极了父亲笑起来的眉眼。可奇怪的是,担子越沉,父亲脸上的笑容就越舒展。母亲常说,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开花结果,就是庄稼人最朴实的幸福。
可那年大旱,我却第一次见到父亲愁眉不展的模样。田里的秧苗都耷拉着脑袋,父亲每天天不亮就扛着扁担往山那边的水塘跑。一担水来回要走两个钟头,肩膀磨破了皮,结痂又磨破,反反复复。最难忘的是某个深夜,我迷迷糊糊看见母亲就着昏黄的煤油灯,正用针小心挑着父亲肩头的血泡。跳动的灯火里,父亲紧锁的眉头和深深的法令纹,在脸上刻下了我从未见过的沧桑。
父亲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他挑着的箩筐里装着我和妹妹。收玉米的月份,父亲要去地里掰棒子,出门时箩筐空空,我和妹妹便争先恐后地坐进去,一人坐一端。父亲挑着我和妹妹向玉米地走去,一路上我们兴奋不已,相互打闹嬉戏,父亲脸上绽放出和蔼的花,这朵花包裹着汗水,一粒粒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自己是多么不懂事,只顾着和妹妹在父亲的担子里尽情嬉戏,全然体会不到父亲的辛苦。当父亲挑着玉米回家时,我和妹妹跟着步行回家,待父亲挑着空箩筐出门时,我们又坐进去,一来一去,晃悠悠、笑盈盈的童年在父亲的两肩之间成为最温馨幸福的回忆。
后来,我与妹妹相继到城里求学、工作,父亲的箩筐在春去秋来的循环中,变得更加晃悠,扁担也弯成了父亲的脊梁。夕阳里的背影变得蹒跚,父亲挑不动了,我们把父母接到城里安享晚年,那副担子就成了老屋里最珍贵的物件。
如今,扁担静静倚在墙角,像一棵褪尽枝叶的老树。两只斑驳的箩筐,一只满载父亲半生风雨,一只盛满我和妹妹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