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夏天,我侄子从师范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西部志愿者。直到他抵达当地才知道,那所小学已经两年没有固定的老师了。
校舍是三间土坯房,其中一间已经塌了一半;没有操场,没有旗杆,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黑板。村里老支书带着十几个孩子站在校门口迎接他,孩子们衣衫破旧,眼神却明亮,藏着怯生生的期待。
第一天站上讲台,侄子望着班上二十多个孩子,内心十分酸楚。这里的孩子不少要走三四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校上学,许多孩子因此辍学在家。
那天,一个扎着乱糟糟小辫的女孩怯生生地问:“老师,您会留下来吗?”
侄子拍拍她的头,郑重地说:“会的,老师会一直教你们。”
这一句承诺,就是二十三年。
日子比想象中更为艰难。没有宿舍,侄子只能住在从教室里隔出的小小空间里,夏天闷热难耐,冬天又冷得刺骨。日常饮用水得去一公里外的山泉背回来,漫漫长夜,只有一盏孤灯相伴。而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学生---他们的年龄和基础天差地别,6岁的孩子坐不住,13岁的孩子却才刚刚开始学拼音。
侄子摸索出了 “分级教学法”,将所有孩子分成三个组,轮流授课。下午放学后,他再为跟不上的孩子单独补课。周末,侄子翻山越岭去家访,劝说那些不让女孩上学的家长。其中一个叫小丽的女孩,侄子一连家访了七次。
2008年冬天特别冷,教室四处漏风,孩子们冻得小手通红还在写字。侄子拿出半年积攒下来的800元钱,买来塑料布和铁钉,把一个个窗户钉严实。夜晚寒冷,他把自己的被子给了住校的孩子,裹着大衣烤着火备课。那学期期末,他们班的成绩在全乡拿了第一。
不是没有动摇过。2010年,侄子和大学同学聚会,看到当年的同窗有的已经当上校长,有的调进了市里工作,而自己仍在大山深处,守着月薪几百元的岗位,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天,他流着泪说,真的想离开大山。
可第二天,孩子们手捧着土豆、荞麦饼,早早等在校门口。那一点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最小的女孩小丫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问:“老师,您是不是想妈妈了?”他一把抱起孩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幸福。
当了二十多年乡村学校的老师,侄子教出了327名学生,其中有28人考上了大学,第一个大学生小丽现在已经是乡卫生院的医生。每次收到学生的来信,都是侄子最幸福的时刻。去年教师节,已经上大一的小丫在信里写道:“老师,是您让我知道山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您就像照亮我们走出大山的那盏灯。”
如今,山里的学校已经焕然一新:新校舍拔地而起,公路宽阔平整,网络也通了。侄子学会了上网课,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再也没有耽误过一节课。乡亲们待他就像自家人,谁家菜地里摘了新鲜蔬菜,总不忘给他送上一把。他也在大山里成了家,妻子同样是扎根在这儿的老师。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说,这是“大山送给我们的礼物”。
在许多个日落时分的校门口,侄子总会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孩子们欢快地奔向山间的归途。当年那个曾问他“老师,您会不会走?”的女孩,如今也成了母亲,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他的班上。岁月悄然更迭,山还是那座山,而孩子们眼中对知识的渴望,依然如星辰般明亮如初。
如今,粉笔灰悄悄染白了他的鬓角,时光也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可每当清晨来临,朝阳升起,教室里响起琅琅书声,他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侄子总说,自己不过是一盏再普通不过的灯,却有幸照亮了山里孩子走出大山的路。世界很大,山外的风景很远。正是这样一盏盏平凡的灯,让这条路越发明亮、宽阔。